一

    灰蒙蒙的一片霧氣，一個少年站在灰蒙蒙的台階上向下看，兩旁站著灰蒙蒙的樓，灰蒙蒙的土路上破出一個坑，坑是一灘水，水有一隻蝴蝶，蝴蝶是一隻被踩過的白蝴蝶。

    少年想轉頭走，卻被一大片紮眼的光影向後拉，又在他快摔到地上時向前推。

    “你醒了。”

    潔白的被子上鑲著綠邊，陽光從右側的窗戶灑進來，微風時不時帶上幾片雪花拜訪，貓護士站在一旁往本子上記著什東西。女孩倒在窗下的小沙發上安睡，身上還蓋著一件棉襖。一片雪花飄到她頭上，叫醒了她惺忪的睡眼。

    “你起來啦。”“這是哪？”“醫院。你昨天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然後就暈了。你說你買什二手梯子，站都站不穩。”“當時圖便宜嗎。醫生，我現在情況怎樣？”“再換二遍藥就行了，今天晚上你就能出院了。”醫生一邊說一邊把窗戶關上。

    “抱歉。”“沒事，我自己去圖書館也行。下午借出來幾本帶過來。”“你要借書的話拿我的圖書卡，就在床頭櫃的抽屜。”“好，要帶點吃的不？”“隨便啦。”“隨便，那我買砂糖橘了。先走了，拜拜。”“拜拜。”

    女孩從落雪的屋簷下冒出來，裹緊自己臨時翻出的大衣踩在街上。街上人來人往，絲毫不因飄揚的小雪而稀疏，隻是好幾個人手都捧著一杯熱茶。“先去買一杯吧。”

    女孩捧著熱茶，小口小口地吹著喝。街道邊的樹結著霜，發著冰花，伸到天上，又與對麵的冰花纏上。花壇的冰玫瑰盛開，吐出殷紅的花心。

    女孩挪了挪身子，想去看一看玫瑰，卻感覺到褲子有什東西。

    一把鑰匙？什時候的？

    這還不是一把普通的鐵鑰匙，它上麵纏著藤蔓，發出淡紫色的幻光。女孩奇怪，又不奇怪。“應該是，沒錯。”

    女孩起身，又喝下一大口溫茶，轉身趕向鬼鴞站。

    她一直走，走過山坡，走過蓋著薄雪的草地，走過燒火的人家，走過結凍的小溪，走過幹枯的藤蔓，又走回那片覆蓋著葡萄藤的廢墟，走到那扇門前。

    女孩拿出鑰匙試著開門，開門十分順利，就像這門從來不是廢墟的一部分。

    門開，一陣陰風吹出，冬天都打了個噴嚏。女孩裹緊衣服大著膽子走了進去。

    麵很黑，黑到說它是晚上都會覺得不恰當。女孩隻能慢慢走。空氣有潮濕洞穴的味道，腳下時而堅硬時而柔軟，一直是下坡，所以隻能慢慢走。女孩看到下麵有兩個小亮點，便向那邊慢慢靠近。

    走得越近，麵看起來越亮，那亮點的外緣映射出一圈，勾勒出一個人的模樣。女孩走得更近了，卻突然停住了腳。

    那是一個人，卻又不是個人。他嘴巴大張，舌頭卻萎縮進喉嚨，眼睛掙紮開，閃著那兩點隻剩恐怖的亮光，一條腿向前蹬著，另一條腿向後跪著，仿佛要

    把身體撕開，手向前使勁伸，手指卻像摸到火焰一般蜷曲枯焦。那人一動不動，因為他的身體已被一層灰岩覆蓋。

    女孩停下來，看著那人的眼睛，那兩點被稱為路標的光如今隻是個笑話。

    “啊！”

    一聲尖銳的女聲劃破了黑暗，女孩躲到雕像後麵觀察情況。

    一個女人跑過來，她的頭發散開，好像還粘著泥，撒開腿狂跑，也要把自己的身子撕開。一陣風衝來，女子停住，僵成又一塊石頭。

    那位風石化了那個人，也讓女孩看清了四周。這不是一個山洞，是擺滿了石人的亂葬崗。

    那位“風”，一個赤裸上身的男子，右手一把長砍刀，慢慢起身。

    “不錯，又解決了一個。”一聲優美的人聲從深處飄出來。

    “出來。”風說話了。女孩不知道他是在叫自己還是在叫那個熟悉的聲音。

    “是你。”熟悉的聲音又飄出來。

    女孩站出來，特意挺了挺身子。“你不怕嗎？”“我沒做錯事。”“和錯事有什關係。”“她死了。”“她本就死了。”“她又死了一次，你懲罰了她。”風輕笑，“你對這還不夠了解。你也過來。”

    熟悉的聲音走過來，提著一盞青燈，鵲神穿著一身華麗的工作裝從燈後出來，就像上個春天穿的一樣。“你果然在這。”“天曉得為什預言的人是你，你還是找到了這。”“是孟姐給我的鑰匙。”

    鵲神怔了一下，他不懂。

    “她沒說錯，今天她會參加你的工作。”“把鑰匙給我看一眼。”女孩把鑰匙交給鵲神。鵲神沉默良久，把鑰匙翻來覆去。“走吧。”“好。”

    三人繼續前行，一路下坡。越往下走光線越明亮，白亮的幾處光芒讓女孩的恐懼心理好了不少。倒是旁邊兩個陰森森的高個子讓夾在中間的小姑娘十分不適。

    水聲打破了三個人的寂靜。一條清白的河流躺在女孩麵前。河流緩緩流淌，如玉一般照亮了昏黑的洞窟，流向深處。四周生長著淡藍色的奇怪植物，什味道都沒有，卻讓人感到安心，就像有人在訴說著一個平平淡淡的故事。一艘船緩緩從上遊飄過來，船尾站著一位燈花，向鵲神和女孩示意。

    “你被誰叫過來的。”“我自己猜的，奇怪的鑰匙，奇怪的門，很好想通不是嗎。不過大概是孟姐叫我來的。”“孟女士應該直接通知我們這些公職人員。”“那就是你們私底下的事了，我把該幹的事做好就行。”“你這小子還會貧嘴。”“畢竟我們現在在一條船上，換句話說，我也算個公職人員。”“好吧，不過你最好對接下來的事情有所準備。”“我已經無準備的知道了你們是死人，以及我要拯救你們家這種事了，還會有什讓我驚訝的。我們一會要見的也是死人吧，但不是像你們一樣的死人。”“是罪人。”“剛才那個人是罪人嗎？”“一半罪人，有悔過之心的人，有正義本性的人，叫做半骸。他們情況複雜一點，我也說不清。”“那個逃跑的罪人呢？”鵲神歎囗氣，“再走走，我們快到了。”

    船從小口駛出，浮在一片大湖上，湖很黑，卻反映著些慘白的光影，湖裝著一座灰色的城，城的邊緣有一群細碎的點，像一群螞蟻。城的另一邊是一片峭壁，上麵有一群蠕動的點，像一群螞蟻。

    “那是我的答案。”鵲神輕抬眼，依然平靜地駕駛著船浮在湖上。“那些……是罪人，對吧。”“當然。”“他們在舉行遊泳比賽嗎？”“……你在逗我嗎？”“你就多說幾句話唄，我沒那多腦子。”“他們在逃跑。”“從水跑，從山上跑，合情合理。那你有什瞞著我的—”“逃跑是被默許的。”

    “哈？”

    “我們之前所在的世界，希望，美好，善良，熱情，是人類善麵的共鳴。”“人與人會共鳴，”鵲神喝口水，繼續說：“觀點與觀點會共鳴，人性與人性會共鳴，共鳴會成為力量，在社會上波動，也在這個世界的倫理中占得一席之地。我存在的世界，螞蟻存在的世界，也是共鳴產生的。這種共鳴使處在其中的生命得到相應的處置。”“所以善良的你們會生活在妖界，延續生活，和一樣善良的人生活。”“而惡人，會被懲罰。”

    女孩坐在船上，望向岸邊的螞蟻。“他們，不是在遊泳，是在……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