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的狼藉，殘破的枝葉，倒在地上的半截天樹，訴說著昨夜的悲劇。

    空氣中仍然殘留著昨晚那令人舒心的香氣，異常濃鬱，安安靜靜伏在地上的天樹仿佛睡著了，清風拂過，卷起族人陣陣的悲哀。

    我撫摸著巨大的樹樁，斷麵數不清的年輪。昨晚，她還守望著龍裔族入眠，今天，太陽還沒落山，她卻先睡著了。

    “昨晚天樹開花了。”

    靈瓏紅著眼睛跑到我麵前跟我說，她手捧著一朵潔白的花朵，如同蓮花一般，晶瑩剔透沾著露水，白透紅，和她哭紅的臉龐一樣。

    我拿過花朵，即便過了一夜的蒼涼，她還是溫熱的。用力一捏，花朵頓時碎成水花一般，從我的指縫中隨風散去。

    “你幹什！”靈瓏掰開我的手，試圖留住那散去的碎屑。這一掰，什都沒留住。

    我說：“天樹已死，就讓她回到天上去”。

    靈瓏的眼中流過一絲驚愕，很快，這絲驚愕變成了慍怒。

    “可是，天樹不願意啊，這多人也不願意啊。”靈瓏如此說道，在她身後，無數人蹲在地上，撿拾著那些殘枝斷葉，在那片傷心地翻找著曾經的記憶，沉默著哭泣。

    族長也來了，他是被族人架著過來的，我跑過去扶住他，他的身子居然那輕，那個鐵血族長的身軀何時如此羸弱了？族長衝我溫柔地一笑，很難得的笑了。

    族長的到來引起了眾人的主意，所有人都憤怒地盯著他，謾罵他，如果不是他提出了那個荒唐的計劃，又豈會招來今天的悲劇。在族人眼，他就是毀了天樹的罪人。

    但事實上，最不可能的人也是他。要在一晚上之內砍掉天樹，那要集合整個龍裔族的力量。更何況，族長沒有鋸子，沒有斧子，更沒有支持他的人。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但此刻，他們需要一個承受他們憤怒的人。

    我攙著族長，想帶他離開這，可他仿佛釘在了地上，望著倒下的天樹，一雙眼睛充滿了光芒。他激動地扯住我的袖子，幾乎語無倫次。

    “古晨，古晨，你看見了嗎？族人，龍裔族，有救了，有救了。”

    天樹倒了，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理由再阻止族長修補神舟了。到那時，所有人乘上神舟，離開這片末日之土。這個被所有族人鄙棄的族長，到現在還在想著龍裔族嗎？

    星婆婆站在天樹的殘軀下，碎碎念著些什，突然天樹閃出來一道綠色的光團，鑽進了星婆婆的身體。不過這個過程似乎隻有我看到了，其他人毫無反應。

    我的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歎息，無比沉重，如同來自荒古，曆經了悠悠歲月。我看到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我相信所有人都聽到了那聲歎息。

    那一那，天樹上的，人們懷的，所有的花朵都碎了，哢擦、哢擦……如同我捏碎的那一朵，如同無數碎開的水花，化作無數的晶粒，飛向灰蒙蒙的天際。

    霧島又起霧了。

    天樹的倒下讓龍裔族的夜晚陷入了黑暗，曾經璀璨的夜空如今變得暗淡無光，每次我抬頭望向霧島方向的時候，那除了一片漆黑外，什都沒有。隻有她的香味融進了海水，環抱著龍裔群島。

    龍裔族默哀了三天。

    這三天，族長帶著族人連夜修複神舟，過度的操勞幾乎拖垮了他的身體，但那雙眼睛卻強烈地閃爍著光芒。

    但當下仍有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亂流域保護著龍裔群島，卻也包圍著龍裔群島。想要出去，必須瞅準龍神出世的瞬間，隻有那時亂流域才會出現短暫的平靜。而那一瞬，是唯一的機會。

    我問族長：該怎和族人們解釋？說龍神要降怒，龍裔群島要毀滅？不到那一天，有誰會相信如此荒唐的事情。即便是族長和婆婆親自出麵解釋，恐怕也會被歸到銀聖那一類人去吧。

    不出意料族長擰起了眉頭，捏緊拳頭咳嗽不止，這個問題他一直在想。

    良久，他艱難地說道：“晨兒，你能這樣想我真的很高興，但這個事情……能交給你來辦嗎？你知道，現在所有族人的生命都捏在你我之手，我相信婆婆把你推薦給我不是沒有原因的。”

    族長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卻感覺仿佛一座大山砸在了身上，沉重到無法呼吸。

    我從什時候開始，居然背上了整個族群的命運？我的確曾有幻想過要當一個蓋世英雄，臨危受命，拯救他人於水火之中，但當這個機會真的擺在眼前的時候，我卻沒有勇氣把它捏在手。

    我沒有回答，也沒敢去看族長迅速黯淡下去的目光。

    回家的路上，夕陽落晚，把不遠處的海麵映得通紅。盡管快到了寒季，天氣卻反常地越來越熱，海麵沒有一絲結冰的跡象。幾隻小船劃碎了夕陽，漸漸靠過來，船上幾個光膀子的年輕人是我的朋友，他們朝我打招呼，似乎極為開心。

    “小晨！幹什去了？你知不知道你錯過了什，嘿，瞧瞧！”

    阿河炫耀著滿滿一船的魚蝦，其他幾條船也一樣，全是平時難以捕撈的深海魚。

    “嘿，最近不知道怎回事，這些深海的家夥們全都傻乎乎地往上跑，換平時的話要捉它們得費好一番工夫。這次倒好，撿了個大便宜。”

    阿河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我卻突然一陣恐懼。我的腦海再次浮現了那三幅巨大的壁畫，那末日般的場景。那一刻，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快跑，龍裔群島要毀滅了。”

    阿河楞了一下，似乎沒聽清楚，問道：“你剛才說什？”

    “龍神要蘇醒了，龍裔族要毀滅了，快回去通知大家，準備上船！”

    雖然我早有準備，但當我看到阿河他們的表情：驚訝，懷疑，甚至隱隱一絲慍怒時，心中還是緊緊一痛。

    “古晨，今天這話我可以當沒聽到，作為朋友，勸你最好不要到處亂說。封海澗那兩人的下場，你自己好好想想。”阿河撂下這句話，駕船離開了。臨走時，我隱隱聽到了“瘋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