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周穆王八年七月初七 晴 有魅

類別:未分類 作者:真狄雲 本章:第十章 大周穆王八年七月初七 晴 有魅

    辟雍館的核心建築,是明堂宮。明堂宮共有三層,一層的大殿是講學之所,二層是祭酒住所,三層是觀星殿。處於頂層的觀星殿不與下麵兩層相通,而是有外梯直通殿外。觀星殿中,有一座小型的規星儀,規製與王室天監所相同,用於觀星課程的教學和研究。選修觀星課的學生,在第三年開始,就需要輪流值守,協助博士陸逵記錄星象的運行和變化。

    今年春假之後,三年生們剛剛開始參與觀星殿值守時,帶領他們熟悉規矩的學長們著重強調了一點:“午夜時若聽到殿中有女子幽泣之聲,不要理睬,隻專心觀星便是。”

    觀星殿有鬼魅出沒的傳聞,早就在學生中間流傳,隻是三年生們之前都不知道細節,便纏著學長仔細詢問。五年生晉國公子姬費見已經吊上了學弟們的胃口,便故作神秘地道:“你們知不知道,這辟雍館奠基之時,地基下麵埋有人牲?”

    齊國上卿東海伯世子高隙接口道:“這個是知道的。隻是人牲所用的乃是奴隸賤民,他們的魂魄用於祭祀天地神靈,為諸神所取,是不可能有怨氣化為鬼魅的啊。”

    姬費道:“這是自然。隻是你們可知,這辟雍館建了二十多年,其中有十二年都是在建這觀星殿。當初這觀星殿前後建成六次,都被天雷劈擊所毀,當時的司空,認為觀星殿是用作洞悉天道,為上天所不容,便率領工師與六工匠人,祭祀天地,用人牲一十八名,可是仍然無用。最後一次失敗後,天子震怒,認為是有人德行不夠所致,司空情急之下,將自己的親生女兒用作人牲獻祭,以示誠心。說來也怪,有貴族子嗣獻祭,這觀星殿竟然便順利的建成了。隻是,貴族血脈畢竟與那些奴隸賤民不同,司空之女的怨氣不化,每當時至午夜,便有幽泣之聲在這觀星殿中回蕩。”

    姬費說著向周圍環視一圈,低聲說道:“據說,司空之女的遺骸,至今還砌在這觀星殿的牆壁之中……”

    姬費語音森寒,眾三年生們聽完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奄止顫聲問道:“學長,那你這幾年值守的時候,可曾聽過這鬼魅之聲?”

    姬費臉上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道:“不可說、不可說,不可為外人道也。”言罷衝眾人眨了眨眼睛:“你們到時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學長們說得玄之又玄,可是自春假之後幾個月了,仲祁在觀星殿值守了數次,也從來沒有聽到過什幽泣之聲。三年生們私下議論,原來竟沒有一個人聽到過。時間久了,大家便知道了這是學長們故意在講故事驚嚇自己,那些學長隻怕這會兒正不知在哪捂嘴偷笑呢。

    七月初,陸逵觀測到有長星淩日,接著晚間便星隕如雨,此乃大凶的天象,陸逵隻來得及向副祭打了招呼,便匆匆趕往鎬京,向王室的天監所匯報此事。這幾日觀星課停了,學生們仍舊在五年生的帶領下繼續值守記錄。

    這一日,輪到仲祁與奄止二人在觀星殿值守,他們輪值的是第二班,要從子時開始,值守到醜時結束,才會有下一輪的人來交接。館內自亥時初刻起便落燈宵禁,除了明堂宮四角的風燈,其餘燈火全都無法點燃。觀星殿內的四邊牆上各掛有一顆明珠,落燈之後明珠便發出柔和的光芒,以便值守之人做記錄之用。

    今夜天象無甚異常,二人一個守規星儀,一個守觀星鏡,閑暇之時探討一些音樂之道,談蕭論鼓,倒也並不無聊。二人正聊著,忽聽門外有叩門之聲,他倆一起起身,開門一看,卻見是鴉漓手持一顆明珠站在門外,身後麵跟著兮子。

    仲祁見到鴉漓還有些意外,問道:“這晚了,你們來這幹什?”

    鴉漓對仲祁笑道:“果然今晚是你在值守呀。我聽說最近有異常天象,有流星隕墜,兮子我們想來這用觀星鏡看看,行不行呀?”

    “這……”仲祁不知道此前有沒有這樣的先例,一時有些為難。

    鴉漓知道仲祁這人有時比較軸,便道:“反正博士這幾日又不在館,我們又不亂動其他東西,隻是偷偷看看,你怕什呀!”

    鴉漓於仲祁有過相救之恩,仲祁也不好拒絕,便看向奄止,給他遞了個眼神,想讓奄止來說幾句話。

    奄止見是兮子來了,看到仲祁的眼神便心領神會,拍拍仲祁的肩膀說:“仲祁兄,我這幾日連日鑽研樂理,很是疲困,今夜我就偷個懶,回去睡個覺,勞煩你老兄辛苦些,今夜替我一並值守可好?”說罷向鴉漓和兮子拱了拱手,便越過她們下樓走了。

    仲祁見奄止會錯了意,哭笑不得,也隻能搖搖頭無奈地放鴉漓和兮子進來。

    鴉漓一進觀星殿便大聲笑道:“呀,我還是第一次自己來這觀星殿呢,這可比一群人擠著上課爽利多了,今夜這滿天的星鬥就都是我的啦!”

    仲祁嚇得趕忙讓她噤聲:“都說是要偷偷看了,你別這大聲啊,驚擾到了別人,我可不好交代。”

    鴉漓衝他吐了吐舌頭,便拉上兮子跑到觀星鏡前看了起來。

    鴉漓拉著兮子興高采烈地在觀星鏡前看星星,仲祁有些無聊,便沿著觀星殿的四牆慢慢踱步。走了兩圈,仲祁走到規星儀前,查看星象有無異常。正看著,忽覺有人輕輕捅了捅自己,仲祁轉頭一看,見是兮子。兮子把手伸到仲祁麵前,她手中托著一包係起來的方巾,兮子將方巾解開,麵是兩塊黍糕。

    這不就是去年那次禮課後的黍糕嗎?仲祁又驚又喜,他有些羞澀地看了看兮子,兮子衝他向黍糕揚了揚下巴,又將手往仲祁麵前遞了遞。此時已至午夜,仲祁還真有些餓了。仲祁在袖子上擦了擦手,小心地拿起一塊黍糕,先放到鼻子前聞了聞,確是那股香味,又放到嘴咬了一口——就是這種家鄉的味道!

    仲祁咽下這塊黍糕,眯起眼,滿意地長出了一口氣,他又看看兮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仲祁伸手入懷,取出了一塊方巾,遞給兮子。兮子一看,這就是那日禮課後包黍糕的方巾,沒想到他竟然還貼身帶著。兮子接過方巾,湊到麵具前,似乎是在聞方巾的味道,然後又將方巾還到了仲祁手。仲祁見兮子將方巾還來,有些錯愕,他小心地將手中的方巾也湊到鼻子下聞了聞,心道這也沒有味道啊,這方巾我可是洗過了的……

    仲祁又抬眼看了看兮子,隻看到兮子麵具後的眼睛彎成了兩條線,她一手捂著麵具嘴巴的部分,雙肩輕輕抖動,似乎是在笑。仲祁不明白兮子在笑什,他撓了撓頭,略微有些尷尬。

    仲祁正無所適從,忽聽旁邊鴉漓叫起來:“哎呀,真的有流星,兮子你快過來看!”兮子聞言跑到鴉漓身邊,仲祁窘境得解,鬆了一口氣。

    那邊鴉漓和兮子正在觀星鏡前專注地觀看,仲祁耳中忽然聽到一絲聲音,這聲音隱隱約約,似有若無,若是不注意還以為是耳中的幻聽。仲祁凝神於耳,這聲音漸漸真切,依稀是一個人的哭聲。

    仲祁心中咯一下,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後背沁出了一片冷汗。

    不會是真的吧?仲祁想起了學長講的故事,不自覺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過得一會兒,那聲音漸大,連鴉漓和兮子也都聽到了。

    “好像……有些聲音……是誰在哭?你們聽到了嗎?”鴉漓抬起頭皺眉道。

    “呃……嗯……”仲祁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隻好嗯啊以對。

    這時鴉漓想起了觀星殿鬧鬼的傳言,驚叫一聲抱緊兮子,顫聲道:“不會……不會是鬼吧?”

    看到鴉漓嚇成這個樣子,仲祁反而不怕了,他歎了口氣道:“唉,這鬼,也是個可憐之人啊……”

    鴉漓還沒聽過觀星殿的故事,好奇心被勾起,問道:“咦,你知道這鬼的來曆嗎?”

    仲祁點點頭,鴉漓道:“那你講給我們聽聽啊。”

    仲祁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起,鴉漓忽然捂住耳朵叫道:“不要不要,不要講了,我怕我聽了睡不著覺。”

    仲祁話頭被打斷,也隻好停住不說。三人相對無言,那哭聲還在耳邊斷斷續續地環繞。鴉漓終是經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又道:“要不,你還是講講吧……”

    “這個鬼,原本是……”

    “啊!啊!不要講了!我不要聽了,好嚇人!”

    仲祁剛說了幾個字,又被鴉漓的叫聲打斷,仲祁有些無奈道:“要聽是你,不聽還是你,你究竟要怎樣嘛?”

    鴉漓可憐巴巴地說:“人家想聽,可是又害怕嘛……”

    鴉漓見仲祁和兮子都瞪著自己,便跺了跺腳,說道:“說吧說吧,要是不聽你說完,我恐怕還是睡不著覺……”

    鴉漓見仲祁閉口不言,沒有要說的意思,又道:“我不再打斷你了,你說好了……你說嘛!”鴉漓把頭埋在兮子肩上,似乎這樣她就聽不到仲祁的話了,又不時轉過頭來偷偷瞄一眼仲祁,等待仲祁講這鬼的來曆。

    仲祁見鴉漓確實沒有再打斷的意思了,便將從學長那聽來的故事,如實向二人轉述了一遍。

    “這說,司空之女的骸骨還在這觀星殿的牆壁?”鴉漓聽完仲祁講述,偷眼觀瞧四周的牆壁。

    “這個鬼,還確實是個可憐之人……”兮子也自語道。

    鴉漓低頭想了想,忽然堅定地道:“如果司空之女的魂魄還在這,那我們就來找找她。我媽媽教過我分水定魂之術,可以用水來感應人的魂魄之氣,來找到隱藏的人,我可以試試用這個法術找到這個鬼的方位在哪。”

    仲祁奇道:“咦,怎你不害怕了嗎?”

    “怕啊。”鴉漓道:“可是,聽你說了她這淒慘的身世,想必她也是很害怕很孤獨的吧,所以她才魂魄不散,幾十年了還在這哭泣……我們要是能找到她,傾聽她的訴說,說不定可以幫她化解她的怨氣,好讓她早日轉世投胎啊。”

    仲祁聞言笑道:“看不出,鴉漓你還是個蠻善良的人啊……”

    鴉漓瞪了仲祁一眼,放開兮子,閉目凝神。她雙肩上的“源”紋亮起,仲祁發現四壁上逐漸有一些細小的影子出現,凝神再看,看清了原來是憑空出現了無數細小的水珠懸浮在空中,被明珠的光芒映照,在牆壁上投下了影子。

    鴉漓凝神施術,那些浮在空中的水珠沿著牆壁緩緩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轉了一會兒,速度又慢下來,漸漸匯聚在一個地方,相互凝結成了一片水幕。

    鴉漓睜開眼,領著仲祁和兮子走到水幕之前,道:“是這了。這個方向有魂魄的氣息。”說完一揮手,水幕散去,後麵的牆壁上是一幅星圖。

    “她的遺骸是在這片牆?”仲祁走上前去,借著明珠的光芒,仔細看那幅星圖。鴉漓躲在兮子後麵,離開仲祁一定的距離,偷偷地看著仲祁。

    仲祁將那星圖看了一遍,沒發現什異常,便更進一步貼近星圖仔細觀察。他的手在星圖上細細撫摸,摸到紫微星時覺得手感有異,他手指輕輕一按,卻聽一陣“軋軋”之聲,那星圖竟然向旁邊移動,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門口,原來這竟然是一處暗門!

    暗門一開,三人耳中的哭聲更清晰了。那暗門黑黝黝的,也不知是通向哪,仲祁將手放上去探了探,也沒感覺到有風。仲祁將耳朵湊上去仔細聆聽,果然那哭聲就是從這傳來。

    “可能,這處暗門就是通向她遺骸埋藏之處吧。”仲祁回過頭向鴉漓和兮子道:“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鴉漓眨巴著眼睛看看仲祁,又看看兮子。兮子向她點了點頭,鴉漓便也扁著嘴點頭。

    見她們二人都同意了,仲祁取下了一顆牆壁上的明珠,讓鴉漓也拿出她來時帶的那顆明珠,便要當先走進門去。

    “啊!啊!不要!”鴉漓忽然又叫起來,把凝神正要進門的仲祁也嚇了一跳。

    “我還是害怕,我們不要進去了,要不……我們還是去稟報先生吧,白天的時候再來這看嘛!”鴉漓扁著小嘴,已經快要哭出來了,看來她確實是怕得不行。

    仲祁見狀,也隻好說道:“那這樣,你們兩個回寢舍去吧,我去稟報先生。”

    鴉漓拉著兮子快步走出門去,兮子臨走時擔心道:“你自己在這,不要緊嗎?”

    “放心吧,我學了符咒課,有術法在身,尋常鬼怪也沒那容易傷我。”仲祁安慰道:“何況,我乃是天子祭祀,身有浩然正氣,邪祟辟易,那些鬼魅也輕易近不得我身的。”

    兮子見仲祁如此說,稍稍放下心來,陪著鴉漓回寢舍去了。

    待兮子和鴉漓走後,仲祁一個人看著那暗門口,心下猶疑不定。觀星課博士陸逵不在館,按理說此事應該去稟報副祭犁父老先生。館幾位資曆深的博士都居住在館外為他們建造的府邸,此間事情到底是怎回事還沒搞清楚,這大半夜的就跑到老先生府邸上去打擾,可也不太像話。仲祁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把事情搞搞清楚再說。他決心既定,便預先繪製了兩張護身的禁製符文帶在身上,在暗門口又觀望了一陣,末了心一橫,手持明珠毅然決然地走入了門去。

    甫一進門,明珠的光芒便填滿了身前的空間,隻見門內是一條狹窄的走道,有一條階梯似乎是向下延伸的。仲祁擎著明珠拾級而下,這階梯似乎是圍繞著牆壁修建,坡度很緩,並不陡峭。仲祁越往下走,那哭聲越清晰。仲祁走了二十多階,見前麵有一片亮光,似乎是一個門口,仲祁快走幾步,走進門去。

    一進門,仲祁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差點便要奪門而逃。隻見這是一個兩丈見方的小室,兩邊的架子上放有許多書卷,屋頂上也懸掛了一顆明珠,發出淡淡的光芒。驚嚇到仲祁的是室中的一張大網,網中央縛著一個說不清是人是鬼的東西,看身形是個女子,一頭長發,此時垂著頭正在幽幽的哭泣,看來在觀星殿中聽到的哭聲,便是此人所發。

    仲祁本來想跑,想起在兮子麵前誇下的海口,終是沒有讓自己轉身逃走。他將準備好的禁製符文發動,先布置好自己身周的防禦,卻也不敢就此上前,隻留在原地留神觀察情況。

    仲祁看了一會兒,發現網中之人哭泣中,還有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仲祁側耳傾聽,聽出那人是在說“不要過來……求求你……我不想再練了……”

    停了一會兒,仲祁隻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是自己認識的人。他見那網中人隻是哭泣,並無任何舉動,便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將手中明珠舉得離網進了些,問道:“你是什人?在此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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