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鳩有一個秘密,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
他養的貓貓,是妖怪。
事情還要從某年的臘月二十三講起。
那時的關鳩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護頭發,從不加班,帶薪拉臭,大膽摸魚。在隆安縣這種小縣城,工作崗位本來就稀缺,能接受得了他的工作崗位那可更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又是一年年關將至,關鳩的口袋空空,屋子也空空,沒有存款,沒有年貨,更沒有女朋友。
從今年起,連催著自己回家過年,回去就催他相親結婚生孩子的父母也沒有了。
關鳩是關家幼子,他的哥哥大他十多歲,今年都奔四了,和大嫂組建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前幾年還誕下一子,大過年的,關鳩也不想去打擾。
父母去世了,關鳩的反應不是很激烈。關家二老走的時候也都七老八十了,受的罪比享的福還多,也算是善終。唯一不稱心的,也就是沒能看到自己的幼子找到歸宿。
公司放年假了,摸魚混日子的關鳩混不到豐厚的年終獎,但是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除了存不住錢以外,日子到還算滋潤。關鳩坐在出租屋,看著外麵的商鋪把過節送禮用的酒搬到門外,看著街道旁的路燈上漸漸掛起了燈籠,看著一輛輛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奔忙著載著疲憊的旅人歸鄉。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他靠在窗邊,嘴磨叨著和今天毫不相幹的內容。
今年是臘月二十三,明明是北方的小年才對,關鳩卻莫名其妙地念起了臘八。
對了,今年臘八,他忘記自己熬一鍋黏粥了,今年沒吃到臘八粥啊。仔細想想,似乎不止今年,往年出門在外,爸媽要是不打電話提醒的話,關鳩也能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去。
但是今年,看著街道上還在動的車越來越少,關鳩心開始有點不是滋味了。
孤獨對人的侵蝕是潤物細無聲的,熟人的離去短期帶不來什,但當你出門在外,突然想起兒時那碗黏糊糊的粥,內心的情感,就會猝不及防地爆發出來。頂著情緒,關鳩摸出手機,在來年臘月初七的日曆上留下了“臘八粥”的日程。
小年了,該吃餃子了才對。
家沒準備多餘的餃子餡,關鳩得到街上買點。
到了小年,街上的車流量算是來到了個峰值。從大城市往鄉村趕的,從縣城往村趕的,從大城市往縣城趕的,隆安的街道堵得塞不動擠不動。車子開不走,關鳩就步行。這速度一慢下來,關鳩就想到處看。
這一看,就讓寵物店給截胡了。
大冷天的,寵物店開著門,遠遠望去,一隻小狸花不知怎回事被關進了籠子,老板手揣在袖子,百無聊賴地吸著煙。
他的生意也快做完了,已經沒有剩幾籠寵物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賣光……
“老板?”
關鳩走進屋子,蹲在那隻小狸花貓的籠前。
周邊的籠子都空了,想來是被主人買走了吧。狸花貓天性好動,城市不適合它們,住樓房的人們渴望的是一個安靜慵懶的玩物,而不是一個隻會禍害家具的祖宗……
你也很孤獨啊。
關鳩看著籠子的小狸花,她也用碧綠色的大眼睛小心謹慎地打量著關鳩。
“小夥子買貓啊?這隻狸花貓是我鄉下的親戚家抱過來的,毛發柔順,毛色亮麗,脾氣好,也好養活,長得也挺俊的……”
關鳩沒有聽進去,什毛色毛發的,他沒養過貓,也不懂這些,他隻覺得,這隻狸花和他有點同病相憐。
暗地笑罵了自己一句矯情,關鳩瀟灑地掏錢。
這是有緣貓,活該被自己領回家的,我是人,她是寵物,這有什好矯情的。我想要,就能買回家。說到底,還是想要罷了。
關鳩笑著蹲下,小貓也喵喵叫著用兩隻前爪扒著籠子站起來,把毛茸茸的肚皮亮給關鳩看。關鳩沒養過寵物,看小貓可愛,腦瓜一熱就一把把她撈了出來。
“以後你就叫小狸啦,以後你就有家啦。”
關鳩給她取了個草率的名字。
“喵!”
但是小狸很開心,毛茸茸的小腦袋瓜使勁往關鳩的懷紮。
“哦?還是隻小母貓啊,可別出去跟外麵的野貓鬼混啊,弄出小生命來我很難辦的。”
“喵?”
小貓怎會聽得懂這些呢?貓貓能有什壞心思,貓貓隻不過是想不誤農時辛勤耕作為種族延續做貢獻罷了。隻要給小狸做個結紮手術,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啦。
關鳩這樣想著,就要把小小狸放回籠子,可誰知小小的貓貓蘊含著大大的能量,小狸趁關鳩鬆手,順著關鳩的胳膊就竄到了他的肩膀上,穩穩地坐下。
霍格沃茨的貓頭鷹會蹲人的肩膀,關鳩家的小狸也會蹲人的肩膀,關鳩又找到了一條貓頭鷹也是貓的鐵證。
“嗯?不願意進籠子嗎?”
小狸不會說話,隻顧著呼嚕呼嚕地用頭蹭關鳩的臉。
“好啦好啦,不帶籠子,咱們走,你老老實實的啊。”
“呼嚕呼嚕……”
寵物店老板看著小狸穩穩當當地蹲在關鳩的肩上出了店門,摸著下巴嘖嘖稱奇。
賣了二十多年貓,這有緣的真不多見。
……
小狸是真的好養活,一點都不挑食,關鳩吃什,小狸就吃什。小狸剛到家那天,就豪氣地炫了五六個餃子。但是關鳩總有種錯覺,小狸似乎……能聽懂他說話,而且,長得也有點太快了……
後來,這隻蠢貓妖漏了陷。
事情要從臘月二十九貼春聯的時候說起。
關鳩的出租屋,門口的牆皮已經剝落了,露出了磚石,用膠帶和膠棒都不太能把春聯貼結實,隻有用麵熬成的糨糊才把春聯能粘牢……但是,關鳩隻有一雙手……刷完糨糊,貼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把春聯貼歪貼皺……以前每年貼春聯都是關鳩和老爺子一起行動的。
看著手隨著北風搔首弄姿姿態妖嬈的對聯,關鳩無奈地歎了口氣。
“mother f**ker…這年過的可太t*順當了。”
“小狸!來幫我貼春聯!”
關鳩敢保證,他當時隻是單純的在發病,絕對沒有絕望到真的指望一隻可可愛愛的貓貓來幫忙。然後靈異事件就開始了,小狸邁著貓步昂首挺胸地從屋踱步而出,一個箭步就在門口的牆壁上找到了一個著力點,還用爪子拍了拍刷過的糨糊。
噫~好粘~
舔幹淨,吸溜吸溜。
是的,小狸能聽懂人話,從出生就能聽懂。她是她們村都百年不遇的天才,貓妖那稀薄的可憐的血脈在她身上發生了返祖現象,如果她想,她甚至能磕磕巴巴地跟人類嘮上兩句。
關鳩皺著眉頭,死活想不明白這隻傻貓吃錯了什藥。他試探著把春聯的上沿貼在牆上,小狸心領神會地用戴了白手套的爪爪按住。
我沒有伸指甲,沒有刮花春聯,誇我誇我!
小狸貓晃了晃尾巴。
關鳩則是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老老實實按著春聯避免其滑落的小狸,一個愚蠢的念頭油然而生:“你……能聽懂人話?”
貓貓不知道哦。
小狸開始裝傻,估摸著糨糊差不多風幹了,她收回了爪爪,用粉嫩的舌頭理了理毛。
關鳩看著小狸從牆頭跳下來,邁著優雅的步子離開,才驚疑不定地止住了他那愚蠢的猜想。
“別逗了,怎可能呢。”
關鳩的出租屋門外就是主幹道,平時人們經過的時候都行色匆匆,今天倒好,連路過的人都沒有一個。
大家都回家過年了嘛。沒人也……
“你……要不等風停了再貼?我總感覺你這樣容易把對聯貼壞了。”
“不行啊,糨糊打好了,放的時間長了就凝固了,沒法用了。”
嗯?等等。
關鳩猛回頭。
什人,大臘月二十九的不回家擱著搭訕路人?
他看見一名黑發的少女正指著隨風搔首弄姿的下聯。
綠色的眼睛?真是少見啊。不過,原來這條街上還有這漂亮的女孩嗎?都怪公司,天天上班,連街上的漂亮妹妹都沒見過,關鳩我虧死啦!
不過……這哇塞的姑娘,穿的有點破啊。
棉衣像是從垃圾堆撿來的一樣,又髒又破,穿上去還大的不得了,都蓋過腳踝了。
她父母怎這樣?這都算得上是虐待了吧?
“呃……那要不,我先幫你按一下?”身後的少女弱弱地出聲。
她是天使嗎?年關將至居然會願意幫助別人家幹這些七零八碎的活計!要知道年根的時候家家零活都不少啊。
“那就謝謝了哈。”關鳩略顯窘迫地刷上了糨糊,女孩纖細白淨的手指按壓住春聯的兩角,不一會,糨糊自然風幹,春聯平平整整地貼合在牆壁上。
“這樣就可以了吧?”少女的嗓音和剛才相比,少了些弱氣,底氣似乎更足了一些。
“可以了可以了,謝謝哈。”
“不客氣?”
少女俏皮地敬了個禮,朝關鳩揮了揮手,走開了。
哈,真是個好人啊,關鳩想。
性格也很棒,可惜,咱不配。
對嘛,我關某人要顏值沒顏值,要存款沒存款,要家境沒家境,去騷擾人家幹嘛哦。還不如回家好好給小狸做一頓好吃的,貓貓不會嫌棄我醜,也不嫌棄我窮,它隻想在我這蹭吃蹭喝罷了。
我關鳩活了這大,早就不會像年輕時一樣胡亂動情啦。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揮揮手打散那些愚蠢的想法。
不如擼貓。
………………
時間啊,當你忙起來的時候,最不值錢。
小狸看著自己的主人為了準備過年忙得團團轉,不禁如此感歎。
他已經三個小時沒來給我理毛了!這像話嗎?你去問問別的喵,誰受得了這委屈?這也就是我小狸!貓妖!通人性!懂事!不然非把你沙發撓壞不可!
哪有這樣的啊,把貓買回家,又一點都不粘貓!上班的時候也就罷了,大過年的,連給我理毛都想不起來!欺貓太甚!
小狸的瞳孔漸漸縮成了一條縫,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可誰知,關鳩忙完了之後,看都不看小狸一眼,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小狸的神誌瞬間清醒。
讓一個摸魚怪突然之間做這多活,手忙腳亂疲憊不堪也是難免的嘛。
這就是父母不要了的孩子啊……
貓貓跳到關鳩的床頭,蜷縮在關鳩的臂彎,合上了眼。
真暖和啊……
寵物店可沒這暖和。
血脈高度返祖的她,之所以會流落到寵物店,是因為她的母親和親人,都聽不懂她的話啊。
貓妖和貓,本就是兩個物種了呀。
要不是鄉下的好心人看老母貓不顧小狸的死活,擔心她挺不過這個冬天,恐怕小狸就要連名字都沒有地曝屍雪原了吧。
小狸才不去想這些,貓貓是沒有煩惱的,貓貓隻在乎有沒有可以睡懶覺的地方。
……………………
大年三十,街巷空空,爆竹聲聲。
晚八點,關鳩打開了一年都沒開過幾次的電視機,準時播放起了央視的春節晚會。
內容不出所料地枯燥乏味。但是作為bgm倒也正好。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也挺無聊的。
餃子包了兩人份,恐怕會剩下不少吧。爸媽不在,也不知道年夜飯剩餃子會不會犯什說法。
關鳩躺在床上,一手刷著手機,一手給小狸理毛。貓貓趴在關鳩胸前,眯著眼睛,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這是關鳩從小到大,過過最冷清的一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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