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壁燈昏黃,間息閃爍。
滋滋聲在死寂的甬道顯得格外清晰。
黑的壁角,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正在發生異變。
潰爛的傷口急速愈合。
肌肉暴增,瘦削單薄的身形變得堅實挺拔。
肺髒重新進入空氣。
久閉的眼,倏然睜開。
依稀可見,虹膜上的藍色瘢痕。
噩夢乍醒。
顱內嘶鳴,頭痛欲裂。
“生前”種種,殘酷地在淩赫的識海翻湧。
一念間,他敏銳地覺察到自己和從前已經不再相同。
腦府似乎湧出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奔向每一個神經末梢。
走廊上,行屍們無目的地來回遊蕩。
一隻忽而湊近,在他的耳畔細嗅,露出迷茫的神情。
一隻撞向門欄,機械般重複行走的動作。
淩赫凝視麵前的柵欄。
它們曾冷酷地攔阻,任他斷絕生機。
現在——伴隨金屬扭曲的噪音,屍怪們集體興奮起來。
(8)
欄杆以暴躁的姿態將屍怪捆縛。
低沉的咆哮逐漸遠去。
淩赫走出建築。
烈陽下。
行屍萎靡不振,行動遲緩。
地麵上幾乎沒有一具幹淨的屍體。
不是被撕咬得慘不忍睹,就是被……
刺穿頭部嗎?
淩赫細細觀察,默默消化。
耳蝸忽然捕捉到一聲微弱的抽泣。
他看向臨街的花店。
盆栽翻覆,花瓶傾倒,滿地狼藉。
一隻受傷的屍怪徘徊店內,不肯離去。
行過處,血紅沾染綠植,斑駁刺目。
淩赫透過玻璃窗注視怪物。
數息後,怪物的肢體明顯受到影響,動作卻未停止。
淩赫蹙眉。
他走進馥鬱馨香的空間,拾起血泊中的洋鎬,用力擊向怪物的後腦。
木桌下,青年女子緊咬唇瓣強裝鎮定。
被她護在懷中的小夥,麵色潮紅,昏迷不醒。
見此情景,淩赫的嘴角溢出自嘲。
褲兜中,骨節分明的手指將一枚粉色玩偶死死攥緊。
(9)
有人說,這場異變源自全球變暖。凍土消融,冰架坍塌,沉睡萬年的未知生物死而複生,重返人間。
也有人說,這場災變實為人禍。秘密研製,違規試驗,異邦的霸權行徑使《生化危機》在三次元上演。
一朝風雲變色,社會結構土崩瓦解。蒼生遭逢無妄厄運,艱難求存,進而演變出強者為尊的世道。惡棍橫行,恃強淩弱;豪俠仗義,濟弱扶傾。
淩赫協同隊友,浴血而戰。
曆險阻,築防線。
終於建立起屬於他們自己的安身之所。
(10)
湖畔山坡。
院落屋宇,星羅棋布。
淩赫倚窗遠眺,雪嶺煙波盡收眼底。
他的身後,章小魚窩在壁爐前假寐。
火光旺盛,將她蒼白的臉頰烤得微紅。
關欣走向淩赫。
小魚聽到動靜,警覺地揚起睫羽。
“找到她了。”關欣說。
淩赫聞言,手中的水杯一顫。
“展飛已經確認過。”
關欣從衣袋中取出紙條,交給淩赫。
“她如今改名換姓,躲在此處。”
“多謝。”
淩赫提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徑直朝玄關走去。
“不必跟來。”他低聲囑咐。
小魚搔了搔頭,欠起的身子重新縮回臂彎。
關欣淺笑,目送淩赫的背影消逝在門廊下。
(11)
黃昏,廢棄療養院。
庭樹銀裝素裹,池麵輕霧氤氳。
汲水的人,三五成群。或嬉笑寒暄,或竊竊私語。
薑玫雙手拎起盛滿溫泉的鋁桶,晃晃悠悠地返回樓舍。
窗沿下,薑易跪坐在扶手椅,伸出食指塗抹玻璃窗上的水汽。
腳踏波浪的卡通人物躍然而出。
茶幾邊,樂堇抽出織針,收線打結。
她為棉布兔子係上朱紅色的袖珍圍巾。
薑易側身,看向樂堇手中巴掌大的藍色公仔。
“可愛嗎?”樂堇舉高玩偶,迎向男童的視線。
薑易點點頭,嘴角牽動,露出一對圓形的笑窩。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圍巾。
“用上次剩下的線織的。正好薑薑一條,兔先生一條。”樂堇回答。
薑玫推門而入。
“聽說老陸他們搜集物資時,差點出事!”
她用後背抵上房門,邊說邊往盥洗室走。
“什情況?”
樂堇上前,幫忙將泉水倒入澡盆。
“好像那些東西又進化了!幸虧遇上另一支隊伍才逃過一劫。”薑玫擔憂道,“也不知道老陸傷得怎樣,過會我得去看看。”
“薑薑,來洗澡啦。”薑玫喚來兒子。
樂堇回到臥室。
淋浴間傳出嘩嘩水聲。
她若有所思,瞥向窗外。
暮色將盡。
(12)
明月當空,往事入夢。
樂堇仿佛回到了那年春日。
一輛機車呼嘯而過,嚇得她倒退數步。
回過神來,隻見黃澄澄的橙接連滾過腳邊。
梳著發髻的婦人彎下腰撿拾散落一地的蔬果。
抬眼便看到小姑娘用外套兜著橙,眉眼彎彎,站在麵前。
樂堇被婦人邀至家中做客。
“阿姨把衣服拿去清洗,你先坐會。”
待婦人離開,樂堇來到書牆前。
“他讀過多少?”
踮起腳尖,她隨意地從木櫃抽出一本綠皮書。
書架忽然移動,現出隱秘的空間。
樂堇怔怔地看向眼前景象,不自覺腳步上前。
“你不該出現在這。”身後,淩赫出言阻止。
樂堇驀然驚醒。
煩躁不安,睡意盡失。
起身而坐,她習慣性地去摸枕邊的玩偶。
空空如也。
掀開枕頭察看,亦不見其蹤影。
樂堇望向鄰床棉被下隆起的小丘。
暗自搖頭。
不會是薑薑,他從不隨意碰我的東西。
翻身下地,跪伏檢查床底。
無所獲。
直起腰,一股涼意莫名攀上她的後脊。
似是被什盯上了的感覺。
樂堇不動聲色,悄悄摸向床頭。
威壓來襲,揮刃反擊的瞬間——
手腕被擒,肢體失去平衡,倒向柔軟的被麵。
月光如水,傾瀉入窗。
一雙明亮的眸子闖進她的視野。
來人伏身迫近,附耳低言。
“別出聲,你不想連累旁人吧?”
氣息遊走,熟悉的音色直擊樂堇的心鼓。
(13)
淩赫拖拽樂堇,疾步走向室外。
鎖芯扭轉,大門自行敞開。
寒風湧入,樂堇全身戰栗。
說不清是因為冷意還是恐懼。
赤裸的足踩上地麵的積雪,口中溢出呻吟。
淩赫回轉,將她扛到肩頭。
胃,翻江倒海。
崗亭內的值班員,睡眼惺忪,提著風燈準備小解,卻無法扭動門把。
憑借微弱的燭光,他似是瞥見窗外有人影遠去。
眯眼細看,隻能聽到深陷雪壤的屍怪,在月下興奮地嘶吼。
越野車在蒼茫夜色中奔馳,不時碾過爬行的殘屍。
路漫漫,心緒顛簸。
淩赫扛著樂堇回到住所。
沙發上,小魚縱身彈起,瞪大雙眼。
展飛扔下手中的魔方,瞬間移動到扶梯處,昂首張望。
樂堇被關進閣樓。
晨曦潛入懸窗,光線中灰塵飛揚。
翻箱倒櫃,她找出一條舊毛毯,裹以禦寒。
鹿笙說過,真正的原嘉穗下場淒慘。
他,真的會殺了我嗎?
倚牆而坐,苦笑連連。
昏昏沉沉,疲倦熟睡。
直到冰涼的視線將她驟然拍醒。
淩赫目露審視,坐在近前的木椅上。
樂堇直覺到此刻的自己,與待宰的羔羊無異。
(14)
末世窮途,淩赫早已見慣荒唐。
驚懼崩潰,或是鐵心石腸都不會再令他感到意外和失望。
正因如此,他才不解自己的執念究竟從何而來。
竟對當初那句抱歉耿耿於懷,至今想起仍然隱痛難耐。
他俯視麵前的女子,胸中毫無暢快之感。
“說話。”
樂堇垂下眼,躲避視線。
“你打算怎處置我?”她怯怯地問。
“害怕了?”淩赫點點頭,一聲嗤笑。
“你這膽小,當然會害怕。”
害怕到丟下我獨自逃跑……
他墩身靠近,指尖捏住樂堇的下頜,強迫她直視。
“既然如此,不妨試試求饒。”
樂堇滿麵羞愧,緊抿唇線。
被信任的人舍棄,這道傷疤如何能憑幾句話就平複如初?
能說的,不能說的,說出來也不過是用來逃避良心煎熬的借口。
複製“她”的所作所為,幻想可以就此隱遁,當初的想法是多天真可笑。
也許,這才是作為配角應有的退場方式,承擔後果……
念及此,如釋重負。
“對你的虧欠,我無法彌補。隻要你能消氣,怎樣我都認罰。”樂堇鼓足勇氣說道。
冰冷的手指劃過她搏動的頸動脈。
“若是,我要殺了你呢?”
樂堇強作鎮定,聲音卻顫抖起來。
“隻求你……下手時……能夠快些……”
濕漉漉的眼睛,語帶懇求地望向他。
“你還真是半點沒變!”
淩赫怒極反笑,憤然離去。
樂堇任淚水奪眶而出。
懸窗外,雀鳥振翅而飛。
隱秘的窺探,悄然撤退。
(15)
“咚咚咚。”
午後的沉默被敲門聲打破。
造訪者送來棉服和短靴。
“關欣,欣欣向榮的欣。”女人自我介紹。
她引領樂堇走進山腳下的木屋。
室內溫暖,擺放著七八張長桌。
三三兩兩的人坐在桌邊,或進餐,或閑談。
空氣流動,淡淡的甜拂過鼻尖。
一錯覺,讓人懷念起最美好的時節。
無憂無慮,沒有桎梏,也沒有殺戮。
“方嬸,”關欣招呼管事,“她今天還沒吃過東西,交給您了。”
方嬸是位骨架高大的中年女性。
她從廚房麻利地端出吃食。
一碗魚雜麵。
白色濃湯,搭配青蔬。
細細咀嚼,鮮香在味蕾發酵。
局促不安的心奇異地舒暢起來。
飯畢,方嬸將樂堇帶到二樓寢室。
推開門,入眼是十數張雙層床依次排列。
“走一步看一步吧。”樂堇暗忖。
稍作拾掇,回到飯廳。
“有我能做的事情嗎?”樂堇問。
“著啥急,不如先熟悉熟悉環境。”
“魏翔,等等。”方嬸喚住經過的男孩,“正好,你帶這個新來的姐姐出去轉轉。”
男孩約摸十二三歲,低著頭,劉海傾斜,看不清眉眼。
他拎起灶台旁的空水桶,應聲走向室外。
“去吧。”方嬸溫聲催促她。
樂堇追隨男孩的腳步至湖岸。
和煦的陽光,自由的空氣。
麵前,渡頭上的小夥乘坐木船,劃向湖心島。
背後,一輛汽車駛上山坡。
車上跳下兩名彪形大漢,勾肩搭背,步入一幢大屋。
魏翔放下空桶,在水草邊站定。
胳膊舞動,一尾魚倏地躍出水麵,直直砸向樂堇。
縱然她迅速閃避,仍免不了被水花濺濕額角。
魏翔揚起臉,眼神夾雜失望和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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