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辴皭 本章:第十八章

    驀地,阿阮已如夢似幻般落坐馬背,雙臂兀自囿著一個身軀不放,耳邊風煞囂而過。有馬嘶人嘈不斷送入耳中,她卻聽而不聞,宛似聾子。

    劫後餘生,恍若隔世。

    想起適才生死係於那時的泰然自若,瀕臨死亡時的想入非非,她懷疑那是否自己。

    轉瞬即逝的一彈指,她滿腦子春嬋絲亂。

    阿阮捫心自問:自己怎變成這樣了呢?

    她想已經安全了,該放開手了。但兩隻手便如行屍走肉般,不受控製。不鬆反緊,勞勞環在那份溫暖的腰間。她想,一定是馬背起伏顛簸,她需要一個支撐,一個穩妥,否則會摔下馬去。憶思先前他將自己護在懷時,揮汗如雨的拚命。那時她看著他的臉,在心說好帥,怎會呢,那醜陋的麵貌,那醜的人。她想確定,於是將頭湊到他肩頭去瞟,依然是那張臉,如今已然疲倦了。可為什,他明明那醜,自己卻百看不厭。這一眼注目,在再也無法側目。

    她心猿意馬,神魂顛倒,卻不知身後蹄聲,三騎疾馳而來。一人叫道:“嘿嘿,臭小子那馬載了兩人,定難持久,咱們無需催鞭,耗它氣力便了!”

    這聲音怪音怪氣,如嗤拍鑊,卻是那梔子香魂所發。阿阮驀地驚醒,拋開胡思亂想。回過頭去,隻見鬼庾三魂各馳一騎,正窮追不舍。三人策馬揚杖,鐵足濺塵。那三騎馬一概血紅,健步如飛,奔馳起來宛似淩空踏行,瞧來均是良駒。而她跨下這匹,隻是青白混雜,花胡哨的青驄。雖身材修長,模樣神駿,卻中看不中用。眼見敵人越奔越近,她雙腿猛夾馬腹,不住揮掌擊臀。隻打得青驄不住嘶鳴,拚命狂奔,終於又甩了身後三騎數丈,但過不多時,又逐漸拉近。

    阿阮憂眉暗罵:“今日我若能逃得性命,來日必叫這三個老太婆吃點苦頭不可!”她不再理會身後,偏過頭去。情不自禁又盯上瘸啞青年臉龐之上,將頭枕在他背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忽然猛得醒悟,阿阮一拍腦門,貼唇在他耳邊低語:“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她們要擒拿的目標是我,你將我墜下馬去,一個人便易於脫身。”

    瘸啞青年瞪了她一眼,大有怨怪斥責之意。他騎術粗糙廢爛,手拉韁繩,盡揀荒僻崎嶇山徑而行。眼前拐過一處險坳,前方出現一道十字路口。正要勒韁調轉馬頭,身後風聲勁急,有暗器射到。阿阮回眸一瞥,見是數十片碧綠桑葉,咻咻咻已至眼前,嚇得花容失色。她知武功練至絕頂,拈花吐氣皆可殺人於無形。莫瞧這小小桑葉,冒似微不足道,但其鍘威,不遜世上任何厲害暗器。她功力在本門同輩中出類拔萃,卻如何能與這絕頂高手相提並論?桑葉射到,隻有引頸受戮,哪有屈避閃格之力?

    霎時頭頂長發飛揚,一股陰風拂髻而過。擦擦擦三響,已將敵人暗器劈落。原來是瘸啞青年揮掌相救。但見身後呼呼之聲滔滔未絕,草芥枝葉源源不斷飛將而至。阿阮隻感身子一輕,後頸衣領給人提起,不由自主轉了個彎,撲在一個懷抱頭。她一愣神,隨即恍然。瘸啞青年右手拉著韁繩,隻左膀有空應敵。但獨木難支,又無兵刃,對方三頭六臂。車輪耗戰,暗器不竭,時刻稍久,阿阮難免受傷。本來憑他功力,即便雙足有患,要全身而退原亦不難,隻因決意護住阿阮,這才手忙腳亂。

    隻這一岔,噗噗數響,他肩頭已中了六枚暗器。這桑葉本質柔軟,但給敵人灌輸了深厚內勁,堅如鋼錐,利若寶刃。葉口插進肉,登時鮮血噴湧,流淌如柱。與體汗混淆一處,頃刻間遍體殷紅,已分不清汗與血。

    阿阮臥在他懷中,鼻間腥味彌漫,自己上半身也染了不少。見他為自己受傷,眼眶酸澀,想哭卻哭不出來。心慚愧:他能為我流汗流血,我卻無法為他流一滴眼淚。

    阿阮原非婆婆媽媽,多愁善感之輩。但今日遭際非同尋常,心五味雜陳。情緒跌宕起伏,竟似變了一人。

    這時鬼庾三魂見瘸啞青年受創,大喜過望,急忙催馬疾追。但她三人坐騎雖腳力雄健,卻是一瞬間的風馳電掣,時刻稍久,步伐便緩。而阿阮二人所騎的青驄卻後勁極長,餘力悠久,初時雖有不及,但耐力平持,竟體力不衰,逐步將她三人拋後。

    魅姬幽魂大急,接著矍中生智。手中那疋人臉拐杖倏地脫掌擲出,端攜勁道,直砍前方青驄後足。隻需斬斷足踝,馬上兩人便逃之不夭。此刻前一後三,四騎相距約莫五十餘丈。她這一擲之力勢不可擋,滿擬定可得手。不料正經十字衢途,青驄忽爾轉向,一個迂折,徑直往東首馳騁。好巧不巧,逢杖擊到,杖頭從馬脛寸許處擦肉而過,終於落空。魅姬幽魂擲杖時全力以赴,事先掌心並未存有餘勁。一招不中,拐杖無法中途碾旋。尖銳破空,筆直飛出了百餘丈之遠。

    三魂“唉”的一聲長歎,隻道棋差一著,再也追逐不上,正要打退堂鼓,不料東首“嘶”的一聲馬籲,阿阮兩人竟未遠遁。三人相顧大喜,忙策馬掉頭,隻見東首道上亂岩崎嶇,遍地嶙峋。雖有上嶺山徑鋪路,然地皮陡峭,坐騎不易落足。

    死靈亡魂勒馬停轡,運起內力,高聲呼道:“咱們鬼庾三魂說要殺人,便非取其性命不可。你兩個小娃兒還是快快投降,過來領死罷,婆婆慈悲,給個痛快全屍。”

    阿阮從瘸啞青年腋下探出頭去,說道:“人都死了,留不留全屍又有何用?既然留了全屍,不如留一條命罷。”

    鬼庾三魂見周遭高峰嵬巍,崇山峻嶺,坐騎代步不便。紛紛躍下馬頭,施展輕身功夫去追。梔子香魂趕在前頭,邊縱邊道:“唔,婆婆瞧你小姑娘楚楚動人,答應不殺你就是。你那小相公腿腳不方便,婆婆這有靈丹妙藥,可供醫治。”

    阿阮搖頭嬌笑,說道:“那位婆婆有言在先,才說非取我們性命不可。你們倆一唱一和,可騙不了姑娘。”

    梔子香魂大怒,喝道:“今日累得我仨功虧一簣,秦笑沒能殺成,你兩個小崽子便替他受崽!”

    阿阮不再理會她三人,觀察身周景物。這嶺不高,是座錐形壘丘,不多時便可登攀上巔。她極目遠眺,隻見山外有山,嶺後更有一矗高峰。那峰壁平滑如鏡,便如一堵石牆坐落在層巒疊嶂之垓,截住了所有路徑。而峰頂直插上天,不見盡頭,真正的高聳入雲。

    數月之前,阿阮初習無屙神經,笑丘瀾曾於她談論武林中的奇人異事。說世上最高的山便是尼馬拓江南岸邪派的“神仙巒”,遠近聞名。傳聞此山之巔,便是神界仙家之門,顧名“神仙”二字。但究竟是否屬實,千百年來無人得曉,隻知此巒高不可攀,無數武林高手曾想方設法窺其全貌,均無果而終。這神仙巒起源何時,江湖之中明皆無人,似乎亙古即立,與世長存。

    總而言之,神仙巒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一個謎。

    阿阮平日最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極易轉移注意力。一見這歎為觀止的巍峨,登覺大開眼界,將適才的多愁善感拋至九霄雲外。目光不住東張西望,口問道:“你家住在神仙巒?”頭頂嗯了一聲。她瞠目結舌,猛得回頭,瞪大眼珠,結巴道:“你,你不是啞巴?”

    鬼庾三魂武功造詣已臻化境,可因輕功差勁之故,縱然棄馬步行,一時也難以追上。但見對方徑直朝神仙巒快行,皆麵色一喜,均想:再往前半,便是萬丈深淵,瞧你倆還能逃到哪去。

    三人相顧嘿嘿賊笑,反而不著急追趕,氣定神閑覓路而攀。

    果然,再行了小刻,已處山嶺頂端。峰巔是一處荒僻坪地,幽蘭葳蕤,杜鵑爛漫,一派鳥語花香。芳萋盡頭垛了塊石碑,碑上鑿有“碧落涯”三篆。字跡虯健,深入寸許,遊龍暢霄,顯是名傑之筆。

    瘸啞青年與阿阮於雅藝書畫均一竅不通,那大篆雖佳,卻是一瞥即過。瘸啞青年勒韁籲馬,阿阮伸長脖子直探,見碑後是一道天塹,溝壑對麵正是神仙巒鏡壁。她仰望蒼穹,鏡壁果然直衝上天,不見盡頭,心中慨然歎道:這神仙二字雖俗不可耐,卻也名副其實。垂目俯視淵下,隻見雲霧繚繞,濃霾鎖穀,卻望不到底。饒是她膽量頗豪,親眼目睹此情此景,卻也嚇得腿腳酸軟。即便身處馬鞍,也恐一個十足墜落。

    那貌似無底的深淵寬不逾二十丈,但左右延伸,猶如無窮無盡,不知通往何處。坪地除來路之外,前臨天塹,東西兩首亦是懸崖峭壁,無路可退。阿阮發覺此節,駭然道:“你縱馬往這邊疾馳,如今卻往哪逃去?”

    一抬頭,瘸啞青年正以左手掐著頸中喉頭,竭力梗咽,似乎想開口說話。嘴發出一連串咳咳咳聲響,便如老年吐痰。半晌,終於從牙縫中崩出了幾個字。他雙眼直視阿阮,目光意味深長,沙啞著嗓子,吐詞不清:“你……你敢跳……跳下去?”

    阿阮從未有此念頭,眼下火燒眉毛,也無暇去問他嗓子為何如此。聽他這般詢問,嘴唇囁嚅,不知如何作答。這般深淵,跳下去自是跌得屍骨無存,她連靠近尚且發怵,何敢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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