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黃粱

類別:未分類 作者:代筆人門廊 本章:古典黃粱

    風吹過,廣闊的黃土高原上揚起陣陣塵土。

    塵土中,一條黃沙彌漫的大道,便是通向京城的路。

    江生便是這路上芸芸眾多進京趕考的書生之一。

    與大戶人家公子騎馬坐車帶著書童趕考不同,江生此來趕考甚至連盤纏都沒帶齊。

    江生自束發年紀逢丁艱,父母雙亡後是一貧如洗。草草安葬父母後,江生賣掉了家僅剩的一點財物,最後掃了一眼徒有四壁的宅堂,便義無反顧踏上了趕考的路。

    僅有兩吊錢的盤纏,江生知道這不足以支持他從家到京城。不過好在江生雖不擅科舉,但畫的一手好畫,一路上靠賣風荷花柳,省吃儉用也能到京城。

    其實此次能不能高中,江生心也沒底。江生自幼偏愛作畫,雖畫得幾支不錯的花柳,卻也荒廢了功名。但與其說呆在已經呆不下去的家,倒不如去京城碰碰運氣,再不濟,就算是在京城賣畫也比在村學教書混日子強。

    就這樣,江生行了半月有餘,一路上風餐露宿再賣賣字畫,那兩吊錢卻還沒怎動。

    這年歲,餓死的人很多,有閑錢、有閑情的人倒也不少。江生的畫雖不能稱為絕作,但也有工整雅致,賣五十文一張總是不到一時辰便被一掃而空。

    江生背著包袱,不知不覺又到一座繁華市鎮。

    江生在鎮中閑逛,看那亭閣林立,滿街身著綢緞又麵無饑色的遊人仕女,心不覺感歎同是一片天下竟有這般的好去處。江生擠著絡繹的行人,望著酒肆飯館前飛揚的各式角旗,嗅著牛肉羊肉雞湯魚湯的各色香味,不免饑腸轆轆。

    江生揀了家其貌不揚卻幹幹淨淨的飯館,坐下要了份湯飯。

    江生邊吃著湯飯,邊思索著在此賣上幾幅畫。

    待江生吃完湯飯,已是中午時分。江生便在市口擺開攤,展開前幾日所描的畫,再提上幾句“曲院風荷”、“蝶戀花”,依舊是不到一時辰便賣完了所有的畫。

    又多了三百來文在手,江生見時候還早,索性收拾東西在鎮中繼續閑逛。

    也不知怎走的,江生竟拐入一條僻靜無人小巷,還在巷子的盡頭看到一座掛著大紅燈籠、朱漆斑駁的大門。

    大門半開著,江生窺得無人,便探頭一望,見門內是一處別有洞天的山水花園,又邁步走了進去。

    江生流離在一片喬木山石中,看那滿園花放,驚歎這大戶人家宛如仙境的花園,卻信步繞著荷花半池的深塘走過一九孔石橋來到了一座小亭。江生見這小亭內四把古色古香檀椅,一張方方正正檀桌,再配上刻仕女圖屏風兩扇,庭周值翠竹百竿,心中甚是歡喜。江生再放眼一望,假山重疊映在在荷花池中,真個景色非凡,也管不得許多,就地便要作畫。

    才剛撫平紙,江生提起筆,抬頭往湖對麵一望,卻見一小姐領著一丫鬟正沿著湖岸像湖亭走來。

    江生窺得那小姐身姿,似是仙子下凡,錦繡金衣,體態窈窕,碎步走來,遠看時似有蜂蝶環繞。

    江生連忙起身,慌慌張張便要躲在亭子。

    可誰料,小姐正是朝小亭走來,待江生發現時,已無路可退,隻好走出亭子硬著頭皮想解釋解釋。

    江生見得小姐,見得那閉月羞花的麵容,看那一點朱唇圓潤,看那一雙眼眸純澈,頓時頭腦如被鐵匠打鐵的大錘一砸,震蕩中晃出句句世人所寫讚頌美女的詩句,心上泛起陣陣春暖花開的愛流。

    小姐見得江生,一愣之後竟是恍惚,雙目相對卻無人開口說話。

    小姐身旁丫鬟見這不知從哪來的男人竟如此失禮的盯著小姐,心有了三分火氣,便拉著小姐要走。

    江生連忙追上小姐,卻又不知千言萬語從何說起。

    小姐麵色桃紅看了江生一會,歎了口氣,輕啟朱唇道:“公子若有情,還請今晚明月升起時分再來亭中。”說罷,解下腰間香囊遞給江生便轉身要離開。

    江生還欲上前,卻被丫鬟怒目攔下。

    “還不走,是要被別人看到才好嗎?”

    江生這才如夢初醒,慌慌張張跑出來花園回到巷中。

    出了門,江生一嗅香囊,隻覺異香撲鼻,此後便是神遊八方,也不知是怎在旅舍中住下,沐浴更衣又熬過艱難的下午,也不知是怎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巷內門前,懷揣不安等到月亮升起才抬腳邁進去。

    江生來到小亭時,小姐正著一襲素衣白裙月下撫琴。

    明亮的月光下,樹影斑駁。微風吹散了荷花,蕩起粼粼波光,又掀起小姐的裙角,再不知送來的是花香還是小姐身上的清香。

    小姐撫琴,一曲終了,回眸一笑。

    這一曲,江生聽得如癡如醉,這一笑,江生窺得似癲似狂。

    小姐方撫琴罷,招呼江生在她麵前坐下,便細細問起江生的來曆。

    江生也一一作答,時而看看月下景致,更多時看著小姐。

    得知江生來曆後,小姐便命丫鬟去取一錦盒,遞與江生。

    江生打開錦盒,見盒內一大紅珠丹,有些不解。

    小姐見狀,告訴江生此物乃是仙丹,吃下定能高中。

    江生已沉浸愛情中,也不多思,隻想遂小姐心意,一口吞下紅丸。

    月下,百竿竹影環繞,隨風蕩漾。

    亭內,一雙人影相對,越挨越近。

    江生執著小姐的手,兩人相看卻是淚眼闌珊。

    夜已深,時候不早了。

    小姐含著淚,吩咐丫鬟送江生離開。

    江生沉吟著不肯走,卻順勢一把將小姐擁入懷中。

    溫香軟玉入懷。江生嗅著小姐身上的香氣,輕撫著小姐微微顫抖的身軀,與小姐相擁良久無言。

    終於,一聲鳥啼驚醒了二人,小姐從江生懷掙脫,哽咽著說道:“公子此去必高中,隻是不要忘了小女子。那金榜題名後,還要早日歸來!”

    江生也哽咽著,指天立誓金榜題名後便來迎娶小姐。

    兩人又相擁了一會,小姐含淚喚來丫鬟送江生出門。

    江生在半夢半醒中出了門,看著那門外大紅燈籠亮著燈,不禁潸然淚下。

    丫鬟遞給他一包紅色錦繡包著的東西,囑托了一句勿忘約定早日歸來,便關上了門。

    一路跌跌撞撞回了旅店,江生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方雞鳴罷,江生便從與小姐的花前月下一夢中驚醒,見懷中抱著那紅錦包袱,方知昨夜一切非為一夢。

    江生打開包袱,見一黑二百三件物。那黑的,是青絲一縷,那白的,是紋銀兩封。

    江生顧不上吃早飯,便出門要去尋小姐。

    可誰知,江生在鎮內晃了一上午一下午再加一整晚,找無數人問了無數次路,卻一點未尋到小姐的影子。

    無奈之下,江生便又打起包袱,踏上通向京城的大道,上路了。

    說來也怪,江生自從吞了小姐那一顆紅丸後,頭腦清明非凡,讀書過目不忘,賦文妙筆生花。江生很感激小姐,一路上狠心用功,誓要高中狀元回來迎娶小姐。

    待到京城,江生心中已有了八成把握,隻覺四書五經字字句句牢刻在心,吟詩作賦如有神助,寫起八股亦是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也許是祖墳噴火,江生會試一舉中榜,不久又在殿試中被皇上欽點了狀元。

    那日陽光明媚,江生春風得意,身著皇上禦賜紅袍。頭戴紅花。騎一騎高頭大馬巡遊京城。

    那人聲鼎沸,那京城繁華,那官服上繚亂的裝飾,那長不見尾的儀仗隊手舉“狀元及第”高牌似一片森林。

    江生順著進京時的大道,走在京城的正中央。透過市集樓台喧鬧的熱浪,他看到一條錦繡前程平鋪在麵前。

    江生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隻是憧憬中漸漸依稀了小姐的身影。

    世人所追求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占據了江生心中為小姐預留的天地,那高中後歸來迎娶小姐的約定也已拋之腦後。他暗暗發誓,要在京城立足,此生再不回顧。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之日,皇上邀一甲新科進士三名於禦花園中吟詩作賦賞玩。

    此時的江生已非當年那個肚中空空的書生,如今的他文思泉湧、言談博雅不說,整個人也器宇軒昂,深得皇上歡心。

    誰知那日,皇上最寵愛的四女兒平婉公主,也一直在園中偷望著皇上與三位新科進士同遊。

    這平婉公主見江生身量修長又器宇不凡,偷聽江生言談又覺江生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當下便私許了芳心。

    待江生一行人走後,平婉公主便去找皇上吐明了心跡。皇上也頗為賞識江生,便許了二人婚事,並賜了江生駙馬。

    江生得知自己成了駙馬爺後,大喜過望。對於他這曾經連飯都吃不飽的窮書生來說,這無異於烏鴉飛上枝成了鳳凰。攀上了皇家的高枝,封公封候仿佛已是板上釘釘。

    大婚是在一月後。這一月,江生和無數人成了朋友,又與無數人約為兄弟。無數次指天劃誓,江生又與無數人說了無數句同甘共苦。

    大婚那日,熱鬧非凡。鼓點聲如雷,如雨,響徹雲霄。江生迎親的隊伍似一條長蛇,在一片嗩喇叭的嗚咽聲中淌過京城。

    皇上攜皇後、太子和多位阿哥格格出席,禮部尚書主持,文武百官位列。江生一身新郎官打扮,應諾著這個尚書那個侍郎多多少少並非發自內心的祝福,在一片喜慶中迷離了雙眼,隻覺眼前隻剩下大紅與刺蛟繡蟒的世界。赤色雙喜,丹顏高燭。文武百官,兄弟朋友。在大家異口不同聲卻同言的祝賀,江生迷失了自我。

    江生和平婉公主挽著手,拜了那天地、那高堂,江生心明白,他拜下,便是榮華,便是富貴,便是遠大前程。

    大婚那夜,洞房花燭。平婉公主披著紅蓋頭,淑莊的坐在瑤曼紅床邊。江生看著她曼妙的身姿,繡花鞋中一雙玲瓏剔透似玉雕的小腳,難以掩蓋掀紅蓋頭的手的顫抖。

    江生緩緩掀起平婉公主麵上紗蓋,才露出她那一雙櫻桃小巧的丹唇,卻冷不防聽得背後一聲冷笑。

    江生連忙回頭一看,卻見窗前站著一人,定睛一看竟是小姐!

    月光如水,如銀,透過軒窗,灑在地上。

    江生想起那日小姐著素衣白裙月下撫琴,那月光,也是如此清澈。

    此時的小姐,依舊是一襲白衣裙,看起來與那日撫琴時無異。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小姐手上那柄寒光四射的匕首。

    沒等七魂六魄喪了大半的江生反應過來,小姐便一道刺進了平婉公主的胸口,可憐公主在等待心上人掀開紅蓋頭的激動、欣喜、期待、羞澀中陡然遭此橫禍,連一聲呻吟都沒發出便香消玉損。

    江生嚇得麵如土色,連忙跪下給小姐磕頭,直磕得頭破血流。

    小姐看著江生血流滿麵的淒慘模樣,不禁有些心軟,握著滴血匕首的手漸漸垂下,因憤怒而更加生動紅潤的臉龐上平添了兩道淚痕。

    “罷了,罷了。”小姐呢喃著,任憑匕首落到地上,仿佛一塊零碎的月光。

    江生隻是伏在地上,一言不發。

    小姐看了江生好一會,斷斷續續開口。

    “唉……公子……我與你有緣……無分……”

    半晌,小姐才止住淚眼,緩緩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我本是那太行山上白狐,修煉千年得道化為人形。那日遇公子,我本想與真心於公子,可奈何公子是這等薄情寡義之人。”

    江生一聽,頓時汗如雨下,隻覺前胸後背冰涼濕漉。

    小姐竟然淒慘一笑,“公子不必慌張,公子,便是我命中注定一劫吧。也罷了,若公子心中有愧,那就請他日到太行山下縊仙石下見我。”

    江生連忙答應,卻話音未落,之間小姐便已不見。

    江生大驚,被惶恐衝得昏頭轉向,恍惚剛才一切不知是不是夢,一回頭,卻見平婉公主尚有餘溫的屍體上刀口還向外淌著鮮紅滾燙的血。

    江生把嘴長成不可思議的弧度,一聲大叫,昏死過去。

    第二日,江生是捆在刑部大堂上被一桶水澆醒的。

    平婉公主一死,龍顏大怒,京城隨著皇上一聲咆哮而地動山搖。

    刑部頂著皇上井噴的怒火,草草勘察了現場,當下便給江生斷了個殺人。

    當晚,江生下榻在詔獄死囚牢。

    三司會審。

    江生望著堂上眾多身著官府,胸前走獸飛禽生龍活虎,頭上烏沙頂戴態勢飛揚的結拜兄弟朋友們,心多了幾分迷茫。

    他們個個吹鼻子瞪眼睛,時不時一拍驚堂木或是大喊用刑,樣子威武莊嚴,仿佛法律與正義的鐵的鋼的金的象征,與昔日酒宴間和江生觥籌交錯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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