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她已經是一個月以後。我幾乎快把她忘記。不投入，不好奇，不強求，是職業必備修養。

    不過積極回應來訪者訴求就另當別論了。

    這次她的戾氣收斂了許多——如果說曾經有過的話；

    低著頭。不說話。仍舊不請自坐。動作依然一氣成，節奏倒慢了不少……

    發現我的確還是對她有點好奇啊。

    我例行公事的前言一講完，她的眼淚又刷一下流了滿臉。

    我還是沒接話。我想等她哭完，看看會是怎樣的收場。

    我又想錯了——今天她似乎打定主意不肯為自己圓場，沒有注解，沒有修飾，任性地懶得再為自己負任何責任。

    看來全推卸給我了。

    能告訴我是什事情讓我們美麗的姑娘哭成這個樣子嗎？

    保持語調的和緩，語速的定有助於表明態度的中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來是真鐵了心放棄思考。

    你上次提到小時候會……能具體講講嗎？

    哦，我不認為這個話題有什意義。

    為什呢——為什你覺得沒有意義？

    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兒了……哈哈。

    她的笑回來了。

    不知為什我寧願她擺出這副看起來裝腔作勢的放鬆。不知為什我完全不願引導她慟哭並把這當作她卸下防備的標誌。她的笑並不真誠，但起碼不像眼淚一樣故意欺瞞。

    你上次說你想要好起來，但是不想再來諮詢，是不是？為什今天又想了呢？

    哦不，我不想，是他們都覺得我該來……

    他們。他們是誰？

    就跟我上次講的一樣呀就，還是我的各種小夥伴……

    為什他們覺得你該來你就來了呢？你很聽他們的話。

    哦不，不是聽話……怎說呢，我是覺得就人家都對我很好嘛，所以我也不是很想讓他們不開心啊這樣子……

    為什你不來會讓他們不開心？他們怎樣會比較開心？

    往上問五個為什通常是研究無頭緒問題的最好切入點。為了淡化步步相逼的氣氛，我刻意順著她的話語習慣來選擇用詞

    啊……他們？他們……

    嗯？他們什情況下會開心呢？

    他們一般都挺開心的吧哈哈。嗯。

    那你剛剛提到“不想讓他們不開心“，所以可能他們並沒有不開心，隻是你覺得你會讓他們不開心？是不是這樣？

    啊，不是呀……不。我們平常都玩兒得特別好……

    所以在你們平常的交往中並沒有不開心的事情？那是什讓不開心出現的呢？

    ……可能我表達有問題吧。

    這句話非常耳熟。上次的脫口而出是在麵對我向她情緒狀態提出質疑的時候。

    所以……是不是她習慣於一遇到壓力，就迅速歸因為自身缺陷，以此斷絕接下來的一切批判甚至——幫助？

    的確，如果不是有過心理準備，我幾乎被她帶偏，要開始安慰她了。顯然，如果我真那樣去做，就會淪為又一個被她成功蒙騙的對象，一邊給她關懷一邊反受她玩味悲憫的笑。

    這個推斷一得到支撐，我打算開始直入主題：

    通過你的講述，我覺得你可能有些不自信？

    不，完全沒有。其實我覺得我還……挺自負的哈哈哈。

    很好跟我設想的答案出奇一致。看來我的直覺這一次沒有騙我。

    那我覺得你可能並不想改變，是不是？

    ……嗯。

    摸不清我的意圖，她果然樂於對我做不費力氣的應和了。

    是什讓你不想改變呢？是什讓我們這個自信的姑娘嗯，甘於處在這個不太完美的狀態呢？

    重要的話問兩遍。確保她不能逃脫這個追問。

    沒有……我沒說我自信。嗯我其實不太喜歡這個詞……而且我也沒覺得不完美。我覺得我的人生還是挺圓滿的。真的，我一直覺得我沒有什是，不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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