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它藏在我腦子後邊甩不掉，習慣了就忘記了，最近有點難以堅持，好像，又想起來了。

    “順流而下就會被救起。”她說這句話的表情特像寺廟的佛。就那種很安詳的，很智慧的。我沒見過這種表情出現在人臉上，我當時就被擊中了，你知道嗎？雞皮疙瘩刷一下全出來了。汗毛倒立！我都想拜拜，不吉利，活人不能拜，人大難不死，且得活呢！

    我知道那條河，常年水不多。但也不能確定，誰沒事去那呀。小時候，小時候，我是去玩。她說是幫她爸媽收稻子，就吃的米。她推著自行車，往那邊上走。應該是邊，就一邊是大馬路，中間一條河，可能得有三四米高，水沒見滿過，站邊上看著是淺。不過淹個人應該是沒問題。哦，河另外一邊是一大片田。就留了窄窄的一條小道。田埂你知道吧。反正是不太好走。

    稻子他們收完之後，用花輪車，再推回去。她已經遠遠看見了，倆老人弓著背使勁推著車，知道站不下，往邊上讓開，不知道是人沒看見她，還是怎著，她說細節已經記不清了。

    我猜她肯定是往河的這邊讓開了。就掉下去了。連車帶人，自行車就那種黑色二八大杆，她的沒杆，倒是輕點。她也不會遊泳，那花輪車愣是沒回頭，誰知道呢？反正是沒人管她。她爸媽的田還要往前走好久呢。叫爹媽也不應。還多吃幾口髒水。

    那時候還沒治理呢，垃圾啥都有。你能想象多髒吧。反正我是知道。她害怕呀，真害怕。可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個還是個媽呢。也不能吱哇亂叫，就是叫了也隻能再多吃幾口髒水。

    她就放平了，不讓身體在水瞎撲騰。她說不掙紮，就被水托起來了，一下就不害怕了。她像是躺著，還覺得有點舒服，她還沒在外麵這躺著看天呢。那日頭是真大。就是臭，想吐。飄著呢，又吐不出來，別提多別扭了。她想起很多事，她的爹媽，孩子，丈夫，委屈，高興的事，就這別扭著哭了。有點累，要是真怎著了，也就不累了。

    她就這飄著也能看見是往哪個方向飄。她不哭了。她有希望了，順著河流下去，有一段小台階，這個時間天天有人在那打太極，她就會被救起。她心默念順流而下會被救起。

    她也努力的看，到台階那，沒人。她都想還是沉下去算了。

    結果，好在有個大娘賣完菜回家，帶了小孫子，想尿尿。她帶小孫子，去那上廁所。小孩眼睛亮堂，看見了叫起來。說來也巧，小孩子出門前非要玩捆菜的繩子，長的一坨，大娘趕緊把繩綁在扁擔上，甩下去，就這把她給拉上去的。

    她趴在台階上就哭，小孩子也嚇得哇哇哭。

    她披散著頭發走回家，家人好端端的都坐那，還不知道她掉水了。看她全濕了，眼睛有傷，自行車也不見了，才問她，她可淡定了，說落水被救起來沒啥事。

    眼上的傷看著還挺嚴重，家人讓她去醫院，她怕醫院，也怕花錢，愣是沒去。好多天沒出門。好了。

    我也是好多年後才又見到她。

    那天接到電話，說奶奶不行了，我趕緊回，也沒見著最後一麵。

    奶奶火化後，就一個小盒，要放廳幾天，設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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