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類別:未分類 作者:螞蟻吃飽了 本章:第四章

    草津向東走上一天,有一座繁華富饒的三條城,城主佐竹氏,乃北條重康之家臣。佐竹氏幼時即以家臣的身份進入北條府,與尚為幼主的北條重康一同長大,成年之後,順理成章地成為北條的心腹。佐竹隨北條氏征戰沙場,立下累累戰功。寬政五年,佐竹後背中箭,傷口始終無法痊愈,待到次年,傷口依然疼痛不已,連上馬這樣的動作都無法支持,佐竹因此被調回自己的封城三條。幾年來,佐竹的病一直不見大好,北條體諒同齡的故友,因此特許他不必來駿河國述職,隻消信件傳遞。此後佐竹再未踏足駿河國,北條也並不因此苛責他。



    草津雖有城名,與真正的重鎮三條城相比,隻是一些聚集的雜亂民居,即便擁有雄主,也不及特地建設守衛的三條。論起物資豐富、商旅雲集,更是弗如。吉田此行前往三條,除了換取草津日常必備的用度,還要為侑子小姐的婚事換上兩件可觀的製品。聽說西方三國的漆器精美華麗,平安時代是禦所後妃才能使用的東西,到了法皇時代,關白攝政,漆器無論香道茶道,都屬上乘之選,這才漸漸成為京中公族們炫耀財力的賞玩。如今公族式微,漆器流出京畿,傳入關東各位大名。話雖如此,在三條這樣的大城市,隻有城主才有資格和辦法,耗費巨資購買這樣高貴的物件。吉田聽說佐竹氏花了大力氣不知從哪弄來一套精美的茶器,想要獻給主公,北條大人卻不知因何時動怒,不曾收下這套貴重的禮物,甚至出手打翻這套漆器,因此有一個茶碗豁開一個口。佐竹氏對此十分懊惱,貴重的禮物不曾脫手,也喪失了自己使用的心情。吉田幾番托人詢問三條城的管家,想用全價的錢買下這套全新的漆器,作為侑子小姐的嫁妝。



    吉田有心以此攀附三條的佐竹氏。他沒有私藏,如此不菲的金額必然要取得主公的同意,漆器缺憾之事已然眾所周知,吉田誆騙主公隻需原價的八成便可收入囊中,自己私下利用職權收購草津鬻兒賣女者的身契,兼之威逼利誘,將這些人扮作普通農人,跟隨武士的隊伍,同去三條城的集市,然後作為奴隸抵給城主,小白便在其中。



    草津奴隸的生活與觀音寺描繪的地獄無異。凍餒尚在其次,失去了侑子的庇護,兼之被吉田記恨,小白也是家奴中被排擠的對象。年長的奴隸克扣他本就無多的食糧,還謊稱他偷竊,害他挨了不少鞭子。小白雖會種花,但田間栽種,稻穀與菊花大為不同,小白因為拖泥帶水被家臣責罵,甚至武士們看他不高興了,也會無緣無故打他一頓。



    小白也再未見過侑子,少年人旺盛的精力也在日複一日的折磨中被消耗殆盡,若非吉田還想用他充抵給佐竹的家奴,小白大抵早被人打死了。相比草津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三條城新的一切都顯得溫柔可親,臨行前幾天,許是害怕奴隸們露出傷痕影響估價,小白和其他家奴一起過了幾天少見的安穩日子:沒有人再打他了。



    在草津靜謐無聲的夜晚,小白對三條的憧憬如同春日折斷草根的汁液,潤澤了他幹癟的夢境。



    佐竹氏固然是北條的愛將,坐擁富饒而堅固的三條城,然而論起出身,卻是個地道的鄉下人。與作為少主培養的北條不同,家臣佐竹隻知一味勇猛,對大人物間湧動的暗流充耳不聞。佐竹臥病在床多年,與主公北條的關係已漸疏遠,兼之防不勝防的讒言,北條待這位昔日的玩伴,也大不如前。前些年,京都為立嗣之事分成兩派,如今更是鬧得沸反盈天,北條大人祖上出身伊勢氏,以將軍為尊,並不公開顯露對立嗣之事的看法。作為家臣的佐竹本該同主公一樣——然而他已不是替主公分憂的心腹了,在三條城的兩年間,他娶了一位沒落貴族出身的續弦,有了一位被貶出京的嶽丈,因而使他另有盤算:佐竹令嶽父牽線搭橋,暗中交好山名一派。佐竹身邊一位內侍帶著自己的親筆書信拜訪斯波義廉,表達自己的誠意。同去的禮物,便有北條大人摔壞的那一套漆器。



    斯波義廉說,這樣的東西,或許在關東以稀少而名貴,可在繁華的近畿,實在不值一談。“佐竹大人若是有心巴結山名大人,起碼也得將駿河送給他,才值得山名大人抬眼一看啊。”這話中的意思,乃是令佐竹動用自己與北條大人的關係,令北條在議儲上偏向山名大人中意的人選。



    佐竹並非有伊勢這樣與幕府相近的血脈,又被北條大人猜忌,他有心投靠山名氏,本就是要為自己鋪好後路,若因此加重了北條這位主公的厭煩,可謂適得其反。這番半是威脅半是恐嚇的話令膽小的佐竹心有惶惶,他深恐這話不日便被有心之人稍加粉飾,傳到北條大人耳中。彼時正值應仁之亂,聽說鬆殿家少主與生母芍越院在三條城附近失散,北條令佐竹尋找少主,信送到三條時距少主失散已有近半月之久,便是當初真有一位衣著不凡的公子途徑三條城,如今掘地三尺,也難找到了。佐竹為平息辦事不力招致的怒火,向北條獻上那套造價不菲的漆器,驟然令主公想起昔日種種流言,北條不由勃然大怒,因此才有了摔破漆器的事。



    小白同其餘家奴一同在冰涼的河水中洗濯身體,管家首先挑選出年輕力壯的年輕人:牙口好的,留在城主的宅邸,剩下則分給各位家臣。與小白一同被選出的還有幾位姿容尚可的少女,聽說這是為二少爺挑選的少女。



    一位姿態優雅的夫人走上前來,管家向他行禮,夫人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那番姿態頗有古代貴族的風範,卻令人感到分外親近。夫人問:“你是京都人?”



    來人即是佐竹的續弦汐子,她從不自恃出身而倨傲,對家中之事事必躬親,待人和善,絲毫看不出京都貴族的自負,因而在三條城中頗具美名。此番前來,原是她要為丈夫挑選兩位翻身和擦洗的侍從。



    小白點點頭,說是的。



    女人用折扇掩嘴,揚起下巴示意管家留下小白。



    汐子因眼前少年白皙的容貌而眼前一亮,她已過了喜愛俊美之人的年紀,但小白沉靜的氣質和風度還是令汐子刮目相看,她不由地好奇這樣的人是如何被販賣為奴的,是被人誘騙吧?



    “你是公族出身?祖上官居幾品?”



    小白誠惶誠恐道:他出身橘氏,家中出仕入貴的,隻有家主一人,任正三品大納言之職。尚在京都時,他與庶民無異,隻有母親幸子對他耳提麵命,如果別人問他姓氏出身,一定要說自己是橘氏的兒子,橘氏可是個顯赫的姓氏,祖上出過皇後,那是除了藤原家,想都不該想的富貴啊。即便過得如何辛酸,也不能忘記他橘氏的姓氏。



    汐子聽了當即喜形於色,臉上浮起健康的紅暈,像吸食精氣的妖獸。正三品大納言,不就是鬆殿家把持的位子?這足以令人欣喜,至於他說自己是橘氏,也許這是藤原家分家稱呼姓氏的方式吧。以汐子父親的職位,無法結交到藤原氏這樣顯赫的貴族。也就沒有再問小白有一位入贅有川的父親,和其他種種了。



    汐子夫人欣喜道:“你是鬆殿家的少主啊!”



    “鬆殿?”小白愕然,“那是藤原氏的分家,我是橘氏的子嗣,我們……”汐子夫人當即喝止了他的話語,“是為天皇陛下分憂的人——好了,你不必再說了,來人,把他帶下去吧。”汐子夫人不忘叮囑管家忘小白嘴塞一塊麻布,好讓他不再說那些沒頭沒腦、讓人不知所以的話。



    大納言三個字牽動著汐子夫人的想象,令她當即生出一條絕妙的念頭:莫說丈夫佐竹,便是北條大人,也不識得鬆殿家少主的模樣。北條大人出身伊勢氏不假,可自北條早雲以來,北條大人生於茲長於茲,和佐竹一樣不知道京都的局勢,傳聞芍越院出身卑微,因此鬆殿家少主將近成年才與母親一起前往京都,即便是京都城,認得他樣貌的也不多。如此,隻要他們說這便是鬆殿家少主,即便以後出了差錯,也隻要怪罪這少年有心哄騙他們便就夠了。想到這,汐子微微一笑,眼角塗抹的白粉因此掉了一簇,落在和服的袖口上。



    “北條大人想要鬆殿家少主,我們就給他找到啦!”汐子告訴病床上的佐竹,向他進言自己的妙計。闔目的佐竹點點頭,並不說話。在汐子眼,這便是丈夫的默認。她親自將小白打扮一番,目送他坐進前往京都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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