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端坐著，看著麵前的人。

    雖然還是坐在熟悉的“曼芬咖啡”，但堆積在一隅的過期期刊《讀者》和《青年文摘》，仍提醒著日期——2023.7.30，高考後的一次同學聚會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

    “兩杯冰美式，謝了。”高振川漫不經心的看著吧台，一邊扭頭轉向我，目光灼灼，“口味沒變吧？”

    “當然，多謝老友關心。”

    上高中時，高振川的文學天賦已經人盡皆知，曾有小說選段登上R市的期刊。就憑這一手，成為了校園的風雲人物，如果不是因為當年那件事，他估計已經跟校花成婚了。現在的他，也不出所料地成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小說家，J省作協的成員。

    互相寒暄之後，就是敘舊，我和高振川都驚喜於對方仍有許多微小的“記得”。

    聊起近況，他神秘一笑。

    “給你，電影票。”

    我定睛看去，地名是“百達影院”，時間上看是下個月上半旬的票，第一行第四座，標題上赫然寫著《人生折疊》四個字。

    我眉毛一挑：“你新書？這影院名怎這熟悉，但我又實在想不起來了。”

    “是，隻是在小範圍內試映。你跟我高中時代經常去的那家影院。”高振川平靜的喝了一口冰美式，專心的用吸管撥弄著瓶中的冰塊。

    畢竟是老友的盛情難卻。

    “行，那我去。”

    臨走前，我看了一眼他。那是一本很古早的書，書脊上有燙金的書名。

    他手頭的書是T·S艾略特的全集，這本書我中學時代就已經看過，它的首卷是《焚毀的諾頓》：

    “過去時間和未來時間

    過去可能存在的和已經存在的

    都指向同一個終點”

    仿佛感受到了我還在門口，抬頭，四目相對。

    二

    高振川這個人的相貌，如果非要形容，用高情商的話來說就是無可挑剔——因為沒有人會仔細看。他不是那種豐神俊貌，風流倜儻的能讓人一眼就記住，若醜成一個LOGO倒也好了，至少能讓人印象深刻。若相貌滿分為十分，他大概能拿整五分，若穿上那身火紅的校服，添幾分英姿，似乎還能多拿半分。無論跟他處了多久，隻要他的背影在你的世界中離開哪怕一秒，都會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

    他就是這樣一個極普通的人，但就是這樣一個極普通的人，卻有著讓我們所有人都無法企及的文學天賦。

    在高一分班考試的時候，他作文標題是《蝴蝶夢尋》，改編的達夫妮杜穆埃的同款小說，講的是矮挫窮女主遇上高富帥男主，發生了一段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情節，但沒想到這個男主的亡妻呂蓓卡出現，操縱整個莊園以及仆人，幽靈般出現，先是燒毀整個莊園，最後控製男主和女主一起在海涯上開車，最終兩人殉情與海中，算是個be。但是改版硬生生的改成了he，具體情節我已經忘了，好像是呂蓓卡發現原來女主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然後女主一通嘴遁，感化呂蓓卡，撲滅了莊園的大火，也救了男主，但大結局我已經記不清了。

    當時60分滿分的作文得了59分，這件事很快就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年級主任本來想年級通報批評，卻被語文組組長攔了下來，為此，兩個中年人差點打起來。

    他的那篇小說，當時可謂風頭無兩，賺足了羨慕的眼球，用我當時的話來說，叫獲得了“優先擇偶權”，當時有多少小迷妹暗戀著他！

    但他當時一直喜歡校花陳月月，兩人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人，可惜陳月月是教導主任的女兒，因為有人告發蝟褻，迎接環旭的，是鋪天蓋地的髒水，當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人性的惡一下子被爆發出來，高振川被記留校看察。

    當時這算是大新聞，“文學才子竟做下三濫之事，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淪喪？”登上熱搜，訪問函如雪花般寄來，紛至遝來的記者像蠅氓一樣鋪天蓋地，因為被這些幹擾學業，當時穩定985的高振川最終也隻混了一所末流211。

    當人們談起他時，就像談起一隻優雅的白天鵝，盤旋著，盤旋著，從空中直直墜落。

    三

    能遇到高振川，說來也是偶然。

    當我在人世中漂泊的時候，我成了一名網絡主播，不大不小不溫不火的那種，能夠勉強糊口，餘錢不多。

    春節期間，回R市處理老厝拆遷收款事宜，偶然間看見曾經熟悉的咖啡廳，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鬼使神差的拿了一張電影票。

    打開百度地圖，輸入“百達影院”，離老厝不到3km，到目的地時，才發現順路經過原高中。

    我並不打算回去，因為我不是那個縣中最優秀的那批人，我隻是一個勉強糊口的網絡主播，而那所縣中每年清北人數不知凡幾。

    紅綠燈路口之外不太遠的地方，校園鈴聲響起，有學生在嬉戲打鬧，廣播站在播報著什。

    彼時我高中畢業已經許多年了，而車窗那頭，似乎還是多年以前。

    四

    抬頭。

    塗金大字「百達影院」。

    這是一家老式影院，所有的裝飾都很古早，以紅藍調為主。

    十年前，這還是經濟繁華地段，現在已經衰頹，已經褪色的琳琅的招牌，似乎在訴說著曾經的富裕。真是彈指之間啊，曾經的光鮮亮麗，都已落英繽紛，窅然隨流水了，我已經忘記了這的敷陳，可這卻沒有忘記我，仿佛為我守候了整整十年。

    街上有些許人，但不多。影院那更是羅雀，仿佛明天就能關門的樣子。

    櫃台上是一男一女兩個檢票員，女檢票員穿著紅色係的工作服，與之相對的，男檢票員穿著藍色係的衣服。

    女檢票員那邊排了一隊，大概十二三個人，而男檢票員那邊隻有一個戴著白色鴨舌帽的男人，在量出票據之後被專門的工作人員帶領走向放映廳。我疑心這是有設計的，所以排在女檢票員那一隊。

    可排到我的時候，女檢票員眉頭一蹙，看著我麵前那張票，眼角浮現出一抹詫異，對我說：“尊貴的客人，你並不應該排在這一隊列，你應該排在藍色服務員那一隊。”

    “好。”我禮貌地回應，扭頭走向那沒有一個人排著的隊列。

    藍色服務員撕下票據，旋即脈脈的看了我一眼。

    “咦，內部票？”他用自以為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呢喃，但很可惜我聽見了。

    看的我發怵，臥槽，不會是男同吧？

    五

    放映廳很空曠，似乎隻有我一人。

    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看見那個戴著白色鴨舌帽的男人。

    一行四座正對著屏幕。這時我的手機振動。

    “「拾遺」請求添加您的微信好友。”

    對方的頭像是某日漫的中二少男，好像是勇太（日漫《中二病也想談戀愛》的角色），備注的性別卻是女。

    想都沒想，到底還是太無聊了，我點了同意。

    沒過多久，或者說幾乎是在我點同意的瞬間，對方發了一張照片。

    仿古的紅藍色係，跟我所處的放映廳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拍攝座位好像是第一行第五座。

    “你是誰？”我在26件上敲下這行字符，但此時卻按回車刪除，仿佛這個人我早就認識的，可我腦海保證絕對沒有任何關於「拾遺」的印象。

    我等她回複。

    「不妨，我們來一場跨越時空的愛戀，畢竟我們是鄰座，如何？」

    我勾唇一笑，母胎solo，這情節我熟，畢竟番茄也是老讀者了，這種情節對方十有八九是女主，男主如果想觸發「關鍵劇情」，那肯定要選擇「是」，然後就能推進主線，做做支線就抱得美人歸。

    「好。」

    當我用26鍵敲完後，點擊綠色的發送，然而並沒有什鳥用。

    阿西吧！穿越呢？底下正常劇情不應該是天旋地轉，然後虛擬投影出現在我旁邊嗎？

    我竟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等待過程其實很無聊，在發送的那個「是」後，無論我再發什，「拾遺」都沒有再回複我，我也漸漸眯起了眼睛。

    六

    “醒醒，電影開始了。”聲音很熟悉又陌生，迷糊中感覺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環視四周，當我再次醒來，周圍的鋪陳已經一新，就像剛剛裝潢過。周圍擠滿人，都已經滿座，但放映廳沒有燈光，我看不清別人的臉。

    “奇怪，我是第一排第四座。”此時第五座已有人落座的。

    剛才是誰在推我，不會是阿飄吧？

    坐在我旁邊的第三座是個1m8的男性，他的背影很熟悉，我敢斷定他十有八九就是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生。因為房間昏黑，我看不清他的臉，難道是他推的我？

    “來，看我的臉。”

    在得到她的「應允」後，此時我終於可以看清他的臉，很平平凡凡的一張大眾臉，帶點青春期男生特有的二流子的帥氣。

    雖然並不知道他為什喊我，但此刻我的心跳已經快到了極點，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話，發生了靈異事件，作為一個收黑錢的網絡博主，此刻我非常的興奮。

    詭異和規則怪談嗎？這個我熟啊。

    很遺憾的是，他沒有給我一張寫滿規則的紙條。

    他給了一個非常陽光開朗的笑容，就離譜，離譜的我想罵他小可愛。

    我扭過頭去，決心不再看他。

    在第三座位的影影綽綽能看出來是個女生，但旁的卻不知道。

    無奈，隻能看屏幕。

    熒幕上放的是Rebecca，好像是某個逼格很高的英文書籍改編的電影，可惜爺聽不懂，英文電影，無非是那些套路，無非是過時的陳詞濫調的羅曼蒂克，給開頭就能猜到結尾的那種。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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