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同一個夜晚,當夕陽沉入地平線,暗紅色的宮牆一點點被青冥天色填滿。
宮內的宮女們紛紛提起燈籠,例行為皇宮各要緊處點燈。
養心殿內,幾名宮女一邊持握竹竿,懸掛燈籠,一邊遠眺禦書房方向燈火通明,低聲議論:“陛下近來用膳越來越晚了。
“應是憂心前方戰事,關切淮水叛軍的進展。”
“我看呀,也未必全是。我就瞧見,陛下從那日中秋後,便偶爾走神,書房還裝裱了一首詞,放在手邊,時不時便觀摩。
說起來呀,那首詞不知是哪個大詞人寫的,我隻偶然瞥見幾句,好生厲害。”
“喊,你懂什詩詞?就看的出厲害來?”
忽然,一名宮女輕咳了聲,瘋狂給同伴打眼色。
幾個宮女循聲望去,猛地驚出一身冷汗,一個個乖順恐懼如鵪鶉,垂下頭,蹲下半個身子,手中還提著燈籠行禮:
“陛下.……….…”
虞國女帝徐貞觀不知何時競沿著回廊走來。
她堪稱絕色的麵龐上神色淡然。
聞言隻輕輕“恩"了聲,便邁步自顧自往養心殿外走,似乎並未聽到幾個宮女的議論。
倒是女帝走過後,跟在女帝身後的年長女官停下腳步,冷漠地看了幾個宮女一眼,冷聲道:“回頭自取領罰,莫大姑娘不在宮中,你們莫要以為便可懈怠了。”
“奴婢知錯。
徐貞觀離開養心殿,沒有去用晚膳,而是徑直走去了武功殿內。
“陛下。"海公公看到女帝時,躬身外出迎接。
“他沒回來過?"徐貞觀問。
海公公搖頭道:
“未曾。這個時候,想必是朝廷大軍南下,圍剿雲浮叛軍的要緊時刻,他這段日子,隻怕都不會回返了。”徐貞觀恩了聲,眼中流露出一絲黯然。
這個道理,她何嚐又不明白?
需要海春霖提醒?
甚至因之前安裝了鎮物鈴鐺的緣故,趙都安是否回來,她同樣無須親自來問。
那日中秋東山踏秋後,京城內氣氛為之一變,這幾日,無論朝野上下,都在關注議論淮水西線的戰事。所有人都明白,趙師雄既已歸順,那接下來,必是與雲浮叛軍的大戰,能否順利奪回半座淮水?緩解朝廷物資日漸緊缺的燃眉之急?
無數道眼睛都盯著。
至於一舉擒拿徐敬塘,剿滅雲浮..倒並沒有多少人指望。
那多少有點奢望了。
趙都安在城內的聲望也日隆,可隨之而來的,也是危險。
徐貞觀很清楚,慕王既敢叛亂,必有依仗,哪怕趙師雄倒戈,可南下鏡川邑,依舊存在危險。她本想就此,與趙都安仔細叮囑一二。
卻沒想到,中秋那一夜,天子樓醉酒,二人一番摩挲後,這家夥留了一首堪稱傳世的詩詞,便逃回了前線。
徐貞觀也沒有手段迅速聯絡趙都安,隻能等待他主動回來,匯報情況。
“知道了。”
女帝點了點頭,沒有離開,依舊邁步進了武功殿深處,踏入那座小樓的第四層。
推開門。
房間內擺放的燈燭架子上,一根根蠟燭自行點燃,橙色的燭光擴散開,驅散黑暗。
顯出石壁旁,盤膝靠坐,一動不動的“趙都安”。
女帝瞥了這傀儡替身一眼,旋即移開視線,靜靜望著石壁走神。
月光從身後灑進來,照在地板上,照亮她的裙擺。
徐貞觀輕輕歎了口氣:
“你如今又如何了呢,可曾隨軍抵達鏡川邑?”
傀儡無法回答。
徐貞觀搖頭,收斂思緒,盤膝坐在蒲團上,準備觀想《人世間》。
因為趙都安沒有進入石壁,所以徐貞觀知道,在此期間自己進入畫卷,也無法遇到“章回”。但她今日無心政事,心頭總是隱隱不安,在直覺引領下來到這。
思忖著,尋不見那章回便不尋,自己這段時日,多探索下那個世界也好。
尤其……….
女帝還惦記著上次進入畫卷,曾向章回索要的那個世界的“詩詞”。
“明月幾時有..……徐貞觀輕聲念誦,咀嚼著趙都安送給她的詞,心中暗暗較勁。
想著自己偏也要去那個世界,搜羅出首好的,拿出來嚇他一跳。
考慮到那個世界也有與大虞相似的曆史、文化,應也有傳世詩詞在。
自己雖不很熟悉那世界的文字,但大不了學習一番,或找人給自己念誦。
恩,最好也是中秋詞,好比較一番.……女帝承認自己這個想法有些孩子氣,暗暗與趙都安那家夥鬥氣的成分較大,但既然這家夥能做出這等詩詞,想必也是個愛詩詞的....…
自己“抄"來幾首,等他回來,給他做獎勵,也是好心。
轉著女子不為人道的散亂小心思,徐貞觀再一次沉入《人世間》的世界。
鏡川邑,明月灑落,為整座城市蒙上薄薄輕紗。
因戰事緊張,城內入夜實行宵禁,所以大街上一片空蕩,家家戶戶閉門。
“阿彌陀佛,貧僧等候多時。”
鍾判驟然勒緊韁繩,獨角白馬唏律律停下腳步,躁動不安地盯著前方道路中央,並排佇立的僧人。趙都安的目光自敞開的車簾中刺出,臉色微微一沉。
神龍寺僧人?!
月光下,前方攔路的兩名僧人一胖一瘦,赫然是兩個頭陀。
二人俱是穿著主持一級的袈裟,光禿禿的頭極醒目。
胖頭陀單手合十,另一隻手拄著一根金漆錫杖,通體黃澄澄,纏繞螺紋,頂端裝飾有密集的金屬環。瘦頭陀亦單手合十,空餘的一隻手卻是托著一隻金色齋缽。表麵光滑潔淨,毫無花紋裝飾。“廣圓,空竹!”
趙都安脫口,念出兩個名字!
在離開京城前,張衍一曾告知他,神龍寺在淮水以西地界,有兩名高手需重視。
而後,他在詔衙的案牘庫中,看過相關資料,因此僅憑這胖瘦頭陀的招牌式打扮,手中法器,就認出二者身份。
車廂內,天師府出身的三人,同樣認出攔路禿驢。
彼此對視,心中升起不妙預感神龍寺的高手,暗中幫助慕王府,這在情理之中。
但對方為何突兀出現在此處,那一句“等候多時”,聽在耳中,予人一種中了埋伏般的心理暗示。“怎回事?難道我們的行蹤泄露了?"玉袖蜷縮在車廂內,臉色難看。
旋即,卻聽趙都安嗤笑一聲,眼神淩厲:
“不要被這禿驢嚇唬了,若我們行蹤泄露,方才繡衣使會蠢呼呼地進淮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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