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纏過燭火,掀起了案幾之上文紙的一角,又被鎮紙的青石壓了下去。
此刻夜已深沉,管事幾次經過磐園,都見這燈火未歇,又不敢催促,遂命後廚備了些湯水,讓人盯著時間送進去。
“家主又是這般晚未休息?”
得這一問,候在園外的仆從遂搖了搖頭。
三日前便有外來的書信,裴鈺看過後便著阿四去辦些事,而他這幾日便一直在磐園反複下著同一局棋,這一開局便會至深夜方休。
堂室內,那人神色微垂,眸光在燈火的印照之下,仿似有燎原的星火在耀動,卻又被如水的潤澤包容其中,而他一襲天青藏海服,道盡夜的深沉。
裴鈺就這般靜靜地坐在窗邊看著一盤殘局,而這一局是他與自己的對弈。
行棋至此,困守的那步卻始終如一。
夜的腳步聲總是要擾人一些,裴鈺微抬眉目看向園外的方向,未久便見阿四手持一本文冊匆匆自外趕來。
裴鈺收回了神色,看了一眼身前這一盤生死棋,而後起身坐到了案幾邊。
“公子,查清了。”
阿四將文冊遞給裴鈺,一日奔波,讓他此刻的呼吸還不能平複。
他未想到的是,裴鈺竟然會下令讓裴氏瞰衛盡出,調查平南學考之事。
這一本文冊內容並不多,是由瞰衛首領親自撰寫,將平南舞弊之事前後因果詳盡書寫。
這一案麵有為求名聲急功近利之輩,亦有收買堂師,欲斷清貧學子恩科之路的世族勢力,還有投路無門,不知如何洗刷冤屈的勤勉學子。
一場單純的學識考教參雜的滿是野心與欲望。
阿四瞄了一眼裴鈺的神色,他眉目淺淡,就連唇邊慣常的笑意也不見了蹤影,一則短短的文冊,他硬生生看了許久。
阿四知曉,裴鈺當是憤怒的。
他看著裴鈺握著文冊的手不斷收緊,不免有些擔憂。
裴鈺雖為裴氏家主,為了族人他不惜浸淫在陰謀詭計當中,甚至可以一生隱沒,不再行走於天光之下。
但他自小便隨多位大德之人修習,他骨子重學識、明正理,裴氏交給他“禮教無雙”該有的涵養與氣度,卻要他作壁上觀眾生的苦難。
每當學識之路與權勢之門有所碰撞的時候,對於裴鈺而言都是一場詰問。
如今朝廷風頭漸轉,世族為謀求延續必然會招數出盡,這一步偏招隻是其中之一。
作為裴氏家主,他不能為此發聲,因為裴氏便是這最大的世族,是世族瞻仰的高山,裴氏也是最不該站在世族利益的對立麵。
對裴鈺而言,若要插手此事最好的法子便是默不作聲,再私下徐徐圖之。
但裴鈺可緩,而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們卻緩不起,若容得權勢這般玷汙學識之道,此例一開,他們將再無前路。
夜風疾了些,將未歸置好的竹簾吹落,這一聲脆響仿似驚醒了那場久久的沉思。
裴鈺回過神來,將文冊置於一旁,而後輕提筆墨。
見此阿四還是不免開口提醒道:
“公子,此番瞰衛傾巢而出已經引得了太祀注意,若是被他們得知你與那些民社之人相交,甚至親自幹預平南之案,可就再瞞不過去了……”
見裴鈺筆下仍未有遲疑,阿四咬了咬牙,繼續規勸道:
“此前您在帝京還能以掣肘皇帝為理由應付過去,但這一次咱可找不到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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