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章 楊家將在交州(3)
“仆交州農宗會,頓首拜見楊公足下!”
一刻鍾後,在這南關鎮的驛站前廳中。
穿著寬大的儒袍,戴著襆頭,但皮膚黝黑,看著好像起碼有三十幾歲的矮壯男子,對著楊宗會,用著生硬的正韻,含糊不清的說著。
讓楊文懷聽著耳朵都有些發蒙,好似聽懂了一些,但似乎又什都沒有聽懂!
沒辦法!
本身嶺南地方的人的口音就非常重!
廣西地方的口音,在嶺南又是最晦澀的。
而交州人的口音,即便是在廣西,也屬很重的一類。
好在這人帶了一個翻譯。
這翻譯看著高高壯壯的,身材很敦實,雖然身上穿著的隻是很簡單的夏衫,套著一條白綾褲,頭上戴著一頂樸素的青紗帽。
但,楊文懷看著對方,還是露出親近之意。
無他——對方說的是汴京話!
最是純正不過!
這太親切了!
他這一路南下,隨著離汴京越來越遠,對汴京的思念也越來越重。
到得現在,每遇到一個汴京人,都會生出喜悅。
於是,聽完翻譯的話,楊文懷就親切的露出一個笑容來。
“農公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說著,就上前扶起農宗會。
農宗會被楊文懷扶起來後,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
“俺家大人,聽聞楊公南下,特意命俺來拜謁楊公,還囑托俺務必要招待好楊公……”他略有些局促的說道。
楊文懷卻是有些沒聽明白,看向一旁的翻譯
一旁的翻譯,連忙用汴京話複述了一遍。
楊文懷總算聽懂了,他摸了摸下巴的胡須,道:“農郡公抬舉晚輩,晚輩實在是慚愧!”
他爹楊文廣,當年曾隨狄青南征平定儂智高之亂。
如今的廣源郡侯農智會是儂智高的胞弟。
當年,可能還在戰場上,見識過楊文廣的兵鋒。
所以,楊文懷對農智會自稱‘晚輩’,也算合理。
農宗會見著楊文懷這汴京來的貴客,對自己竟如此親切,頓時歡喜起來,連忙道:“楊公今後在這廣源州中,旦有所需,隻需請人知會一聲俺,俺定當無所不應!”
說這個話的時候,農宗會的臉上,洋溢著難以壓抑的自信與驕傲。
楊文懷嗯了一聲,算是認可了農宗會。
他自是知道,農家在交州的勢力。
自章相公收複交州,重開安南都護府,農氏一族便靠著功勞和朝廷,特別是當今天子的信任,穩穩的坐上了這交州第一土司的交椅。
安南都護府下的八個羈縻州內,幾乎都有農家土司的地盤。
而且有傳聞說,農智會之孫農日福,已前往江寧,並順利入讀江寧書院。
這可不簡單!
包括四大書院(白鹿洞書院、應天書院、嵩陽書院、嶽麓書院)在內的大宋書院,在過去還從未有過非漢人士子入讀的記錄。
隻要其學成歸來,就等於是將一條文脈,播撒到交州。
而且,是江寧書院王安石的文脈!
千年以來,交州何曾有過這樣的事情?
其意義相當於佛家玄奘大師西行求法!
所以,即使農宗會隻是農家的支脈,但楊文懷還是給與他很大的尊重。
便將之邀請到自己所住的廂房之中,耐著性子,借著對方帶來的那位翻譯之口,交流起來。
與其打探交州如今的格局,又問及交州目前的民情、民風。
農宗會嘴上答應的好好的。
隻不過,他說的基本是他治下的那幾個村寨的事情。
最多和楊文懷講講廣源州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他肯講或者說願意說的就不多了。
嘴巴嚴的很!
翻來覆去,就那幾句話。
俺們農家人,受恩深重,官家對俺們實是有再造之恩!
所以,俺們堅決擁戴官家,堅決支持官家的一切旨意!
加上他的正韻口音非常重,一直需要翻譯才能聽清楚。
所以,楊文懷和他交流起來,非常吃力,隻聊了一個多時辰,楊文懷就感覺到精力疲憊,隻好作罷。
倒是那個給農宗會做翻譯的男子,在這個過程中,引起了楊文懷的注意。
除了對方的汴京話,說的非常純正外。
他偶爾流露出的一些情緒,也讓楊文懷留心。
所以,在農宗會拜辭時,楊文懷特意留下了此人。
等農宗會離開後,楊文懷就招呼這個看上去高高壯壯的敦實大漢,來到自己麵前。
對方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對著楊文懷納頭就拜:“下官廣源州南關鎮巡檢使大槍,拜見安撫!”
楊文懷南下的時候,是奉聖旨,並受都堂任務的辰州、徽州、沅州調停使。
完成這個差遣後,汴京又來旨意,任命他為‘廣西左右江諸洞宣慰使兼安南八州安撫察訪使’。
任務是——宣慰諸州,安撫地方,以稱朕意。
所以,被人尊稱‘安撫’或者‘宣慰’都是合理的。
楊文懷見著此人,禮儀頗為恰當,說話也很恭敬,而且一直帶著一股子汴京市井的腔調。
便好奇的問道:“足下是京城人?”
“是!”對方拜道:“下官祖上世為虎翼軍軍士!”
楊文懷頓時肅然起敬:“原是忠良後人!”
又感慨道:“先父熙寧中,曾為先帝拜為管軍……”
“興許,足下父兄,或曾在先父賬下用命!”
他父親楊文廣在熙寧年間曾任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也就是所謂的管軍。
虎翼軍亦屬其麾下。
楊文懷這樣說,無疑是在拉近關係了。
他這個人,或許已經沒有了父祖的勇武。
但論人際關係能力,卻是一點不差。
不然,也不會哄得無論是播州的楊光震、楊宗保父子還是辰州的楊昌星兄弟喜笑顏開,心甘情願的答允歲奉金銀,以修同宗兄弟之好。
對方聽著,卻是受寵若驚:“不敢!”
“但俺爹在的時候,曾與俺們兄弟說過,楊管軍治軍嚴厲,但愛兵如子……”
“叫俺們兄弟往後,若遇管軍後人,務必要敬重!”
“哎呀!”楊文懷一拍手掌:“不意,在此嶺南化外之土,能遇故舊後人!”
“當浮一大白!”
說著就舉起手中的飲子,對著對方一飲而盡!
然後便問道:“足下既是京城人,緣何淪落至此?”
對方低下頭去,歎道:“不瞞安撫,俺從前不濟事,性子頗為頑皮……”
楊文懷聽著,心中已經了然。
從小到大,他見的最多的,就是那些遊蕩在市井的潑皮無賴。
這些人,吃喝嫖賭無所不通。
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而汴京的商業環境,也給了他們生存空間。
米價低——鬥米百錢,維持了幾乎百年。
工價高——隨便一個活,工錢都在百錢以上!
等於幹一天,就能買一鬥米。
夠一個成年人吃上好幾天了!
於是,隻要有把子力氣,就能實現做工半個月,然後躺平半個月。
若有富餘的錢財,還能去甜水巷找半掩門的娘們快活一番。
或者去腳店買醉,去瓦子賭博。
不過,這樣的人,通常在四十歲後下場淒慘。
不是凍死、餓死,就是被人打死丟進汴河,又或者一生病痛,哀嚎而死。
過去,每年汴京城的冬天,各大寺廟、道觀的門口,都能看到大量曾經的潑皮無賴們,可憐兮兮的癱坐在地上等死的情況。
不過,當今天子即位後,這樣的事情已經很少了。
因為,當今天子最恨的就是懶漢!
視懶惰為人之大敵!
所以,汴京嚴厲禁絕,遊手好閑之徒。
沒有工作的人,若在外遊蕩,被街道司逮住,就會往河北的工地,徐州的鐵礦或者城外的作坊送。
美其名曰:改造!
同時,各大堆垛場,也都接到了指令——所有雇工,都需簽訂契書。
工錢要按月結!
禁止日結!
一旦發現有人雇傭日結工,輕則罰款,重則收回堆垛場,重新買撲!
雙管齊下之下,現在的汴京城,已經幾乎沒有什潑皮無賴,敢在白天到處遊蕩了。
對此,士林自然是高唱讚歌。
都說官家就是聖明!
此等潑皮無賴,市井懶漢,就該狠狠出重拳!
街道司的賈種民,更是放話:懶漢潑皮,無賴遊俠,此民之賊,國家之害也!發現一個就抓一個,絕不姑息!
這一位,大概率是在天子肅清汴京潑皮無賴之前,就通過了其他渠道南下的——因為,在天子開始整肅汴京後,這樣的人隻有一個下場:成為大宋工地上的工人,礦井的礦工或者工坊中的勞工。
大宋朝不養閑人懶漢!
當今天子,最擅長的也是給這些人找工作!
想著這些,楊文懷就問道:“足下是什時候來的交州?”
對方拜道:“俺是元祐元年來的……”
“元祐元年嗎?”楊文懷咀嚼了一下,就感慨道:“不意足下,還是交州的老人了!”
“嘿嘿!”
“既是如此,敢問足下尊姓!”
“下官姓王……”
“王大槍?”
“是!”
楊文懷笑了:“難不成足下還有個叫大刀的兄弟?”
王大槍道:“回稟安撫,俺確實有個大兄名叫大斧……”
“如今在熙河路,呂相公麾下為將,前些時日,兄長來信,言已升任熙州兵馬副鈐轄!”
“熙州兵馬副鈐轄!”楊文懷的神色變了。
一州兵馬副鈐轄,正常來說,得具備諸司正副使的武臣階才能擔任!
何況,熙州還是邊州。
在這樣的地方,想擔任一州兵馬副鈐轄,既得有戰功,還需有靠山!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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