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站在混混沌沌的空間中,定定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一一這個站在篝火旁的嬌小人偶,此刻是誰?是金發艾琳殘存的意識?是噩兆的另一塊碎片?是二者融合之後滯留在界橋中的心心智投影?亦或者跟之前的情況一樣,也是小人偶逸散出來的意識所形成的“不完整心智”?
於生一時間分辨不出來一一噩兆女神的存在方式以及池在過去三千七百年發生的腐變都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他原本以為當初的金發艾琳與這位異神融合之後就已經帶走了後者絕大部分的“本質”與執念,但現在看來,一位“神祇”在破碎之後所留下來的東西遠遠超出人的想象,而當初金發艾琳對噩兆的融合也遠沒有那徹底。
這或許是因為當年的艾琳在融合噩兆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也或許是因為……僅憑愛麗絲人偶的力量,仍不足以完全承載噩兆女神那樣的龐大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個混合有諸多特征的嬌小身影,看著對方那張與他所認識的黑發紅眼艾琳極為相似的麵孔,猶豫中開口道:“你是噩兆,還是艾琳?”
“我不知道……”嬌小的人偶搖著頭,似乎努力想把自己蜷縮在篝火的光陰夾縫間,“我,我都不記得了,大家讓我過來,來這邊找……找人幫忙,但橋突然塌了,我隻記得自己想修好它,我一直在修,但總也連不起來……”
於生皺了皺眉。
血液所建立的聯係在快速加強,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從界橋的“兩端”同時開始對這座驚人的維度巨構展開“同化”一一他的血流淌在這座龐大的軀殼中,而隨著這個進程的持續,他終於漸漸理解了這所發生的事情。
“你……是不是不明白什叫做“死亡’?”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嬌小的“人偶”抬起頭,困惑地看著於生的眼睛。
“所以,界橋也不理解這件事,對嗎?”於生想了想,直接在黑暗中坐了下來,“你認為界橋可以修好,而界橋也認為……它可以“修好’你一一你覺得它隻是損壞了,而它也覺得,你隻是睡著了。”嬌小的人偶仍舊困惑地看著他。
於生抿著嘴唇,抬頭環視著周圍的混沌。
龐大的古老機構在陰影中運轉,能源腺體迸射出的光流脈衝一次次急速掠過黑暗,照亮那些隱藏在時空裂隙中的界橋骨架一一看上去畫風格格不入的各種結構被強行混合在一起,共同構築成了一個驚人的……生命體。
按照交界地的定義,“界橋”本身就是一個晦暗天使,一個由晦暗天使們製造出的“人工天使”。沒有完整心智的人工天使無法理解死亡的概念。
而令人意外的是,年輕的噩兆女神似乎也無法理解這一點,盡管他甚至經曆過一次世界末日,但很顯然,池的信徒們用某種方法剔除掉了自己神明的死亡概念。
這或許也是他們當初那“庇護所計劃”的一環一一在計劃中,噩兆女神會成為新世界的“太陽”,而一個剔除了死亡概念的太陽,顯然可以運行得更長久一點。
誰也沒有想到,這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演變成致命的死循環。
三千七百年前的金發艾琳或許也是察覺了這一點,在意識到自己無法殺死眼前失控的異神之後,她才不得不選擇了“融合”這種拖延時間的權宜之計,同時又因為界橋與噩兆女神都無法理解彼此的死亡,艾琳的融合才會殘留下那具不斷腐變,卻始終無法徹底消散的“神屍”。
噩兆女神徒勞地試圖修好界橋,界橋徒勞地試圖喚醒它唯一的乘客,這個死循環卡了三千多年,直到現在,錯誤累積至極限,兩具已經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殘骸終於自動重啟了當初中斷的連接任務一一而恰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撿”到界橋碎片的洛,成了整個過程中的第一個倒黴蛋。
“死亡,是什?”嬌小的人偶忽然問道。
於生張了張嘴,回答的前一刻卻突然又有些遲疑。
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的生死問題。
但在片刻的猶豫之後,他還是開口了。
“大部分情況下,對死去的個體而言,“死亡’就是一切的結束。”
“結束?”
“對,結束,失去所有知覺與自我,不再思考,不再活動,個體意識以及所有的記憶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所有的榮耀和債務都不再與死者有關,也不再有什未完成的任務和心願一一死者與世界之間的聯係將僅剩下生者的緬懷,以及物質界的自然循環。這件事其實還有更複雜的哲學解釋,但我覺得那可能不是你要的答案。”
於生說完,看著眼前小小的身影。
對方很認真地聽著,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僅從言語上就理解這個概念,但她就這忽然笑了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模樣。
“好哦。”
那簇近乎透明的小小篝火便熄滅了。
絲絲縷縷的紅色霧氣滲進這片混沌空間,彼此交織著匯聚在於生身邊,又在黑暗中沉澱下來,仿佛凝成了一片鮮紅的、天鵝絨質地的絨毯,嬌小的人偶在那“天鵝絨毯”上沉沉睡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她好像做了個好夢,一個終於可以休息的好夢。
>>章節報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