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升騰，晨光如瀑。迂回盤曲的峽穀仿佛一條蜿蜒曲折的長蛇，在蒼嵐青鬱的山巒間盤桓伏臥。

    幽黑的深淵下，湍急的波濤從狹窄的河道上奔嘯而過，白色的浪頭爭先恐後，如同世間庸碌的眾生，在時光的催趕下一刻不歇，卻不知生命終將流向何方。

    起伏不定的水麵上，時不時冒出一粒芥子大的黑點，在浪濤中浮浮沉沉，順著長河漂流而下。

    嶽卓緊緊抱著昏迷的唐故，奮力將他托出水麵。兩人被激流一路衝出穀口，直到水勢減緩，才終於看到了一處沙黃草稀的淺灘。

    真是山重水複，絕處逢生。她驚喜萬分，立即拖著男人遊了過去。

    碧落穀後山的懸崖之下是條大河，所以兩人才僥幸活著。隻不過唐故在落入水中之前將她向上拋了一下，嶽卓墜勢一緩，掉下來時便沒有受傷。而他自己就慘了，當時就砸暈過去，漂了一夜也沒有蘇醒的跡象。

    嶽卓咬著牙，艱難的將對方一點點拖到了岸上，然後精疲力盡的癱軟在沙灘。

    幸好她會水，幸好她沒放棄，幸好她凍僵了也沒有撒開抱著對方的手，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兩人總算是大難不死，撐到了現在。

    “唐大哥......你可千萬撐住。”嶽卓爬過去試探著他的鼻息，“不然我這一宿就白努力了。”

    唐故臉上的人皮|麵具被水浸得太久，已經有些發白變皺，輕輕一剝便脫落下來。看到那張布滿燒痕的臉，少女並沒有絲毫懼怕，隻是感到心漾著一陣一陣的酸楚。

    凡人臨世，莫不受苦。可是這個人，老天終究對他太殘忍了些。

    唐大哥，以後不要戴麵具了，就做你自己吧。做一個可以自由微笑和哭泣的人。

    岸上忽然傳來噠噠蹄聲，一騎快馬自遠處飛奔而來。

    嶽卓一見來人，立時驚恐的站起來，將唐故擋在身後。

    河不醉灘頭勒馬，執鞭望過來。淡漠的眸清晰的映著少女倉皇的麵容。

    “他死了？”

    “，果然的鬼門宗的做派，趕盡殺絕啊。”

    男人不作聲，跳下馬徑直走過去。嶽卓像小母雞一樣張著雙臂攔在他麵前：“不許你動唐大哥！”

    “如果你不想他死，就快點閃開。”

    “你、你到底要幹什？”

    河不醉懶得和一個小丫頭多廢話，直接揪著領子丟到旁邊，蹲下時去探看唐故的傷勢，結果生生嚇了個跟頭。

    “挖草，這人誰啊？！”怎比湖澈丹還凶殘......

    嶽卓擦著眼淚道：“唐大哥。”

    “他是用...暴癢菊花針射自己臉了嗎？”

    “不許你侮辱他！”

    河不醉回看她，眼神複雜：“那是你對他做了什？”怎一宿不見就從麵癱變重殘了？

    嶽卓氣得漲紅了臉：“鬼門宗三年前火燒唐門，唐大哥的臉就是那時候毀的，你還問我對他做了什？！”

    河不醉臉色一變，扭過頭不再說話。

    昨夜一片混亂之後，他被宗主打發到後山守橋，無意中逮到一個偷偷摸摸的外門弟子，細細盤問（暴打一通）之後對方就爽快的招了。

    “高尊大人饒命，小的原受過唐家的恩惠，所以才會幫唐故與人私通，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那個瘦如麻杆兒的人捂著臉嗚嗚哭道。

    “私通？”

    “私下通信。”

    “......那信呢？”

    河不醉沒想到那是一封毒雁龍寫給唐故的信，日子剛好是自己動手殺他的前三天。若非信使在塞外遇到沙暴耽擱至今，這封信早就落入唐故手中了。

    信中寫了一堆雞毛蒜皮的破事，基本都是吃得咋樣、睡得咋樣、混得咋樣之類的廢話。直到看見最後寥寥數句：

    “適逢孟夏，偶遇中原人，疑小兒連玨。錯別數十載，未敢相認，然吾心甚慰矣。”

    仿佛有一根尖銳的利刺猛地紮進心。

    河不醉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輕薄的紙，他忽然想起唐雁龍臨死前的話：“還以為自己隻瞎了一隻眼，原是錯了。”

    原來是真的錯了。人錯了，命也錯了。

    難怪那個人時常沉默的用一隻眼望著他，難怪他沒費什力氣就混入了沙匪老巢，難怪唐雁龍至死也沒有發出手的毒鏢......

    自己，竟然手刃了生父！

    眼見高尊大人的表情越發恐怖，麻杆兒男嚇得哆哆嗦嗦的抱住頭，恨不能把自己蜷成一個球悄悄滾走。

    “喂，要是有一天你殺了個陌生人，後來發現他是你爹，你會怎樣？”河不醉出神的望著遠方的山穀，神情麻木。

    我擦，這題有點超綱啊大哥...麻杆兒弱弱的問道：“有...選項嗎？”

    “少廢話，快回答！”

    “是是是...可是大人啊，雖說我家隔壁的確住了個老王，但我爹肯定是我親爹。我和他一樣頭小身瘦，父這種事兒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回答您這問題得靠想象力，實在有些難為小人蒼白貧瘠的大腦和脆弱單純的靈魂......”

    他還蹲著地上喋喋不休，河不醉卻已經默默走遠。脆弱的信紙被牢牢攥在手中，皺成緊巴巴的一團。

    是啊，如此荒誕的事，怎會發生呢？怎會落在自己身上呢？

    一定是唐雁龍認錯了。

    他不到滿月就被宗主帶回了碧落穀，根本沒有對親生父母的記憶，怎可能是唐家的人！

    隻是胸腔還隱隱流竄著一絲慌亂，或許，唐故是知道真相的？

    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驚疑，河不醉連夜打馬逐江而來，終於在下遊截住了兩人。

    如果唐故摔死了，他便當自己沒看過那封信，繼續回碧落穀做一個殺手。倘若那小子命大，就必須得搞清楚——這他媽究竟是怎回事？！

    然而躺在地上的這個人卻是半死不活的。唐故的頸骨似乎斷了，身上也多處骨折挫傷，再加上那張堪比修羅夜叉的臉......怎一個慘字了得。

    嘖，難不成這貨真是自己的堂弟？

    呸！老子怎會有這廢柴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