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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韶樓一如外麵，白日除了幾個負責值守和打掃的丫頭小廝，要上台的姑娘們並沒有多少會在這時候醒著的，但以笙煙如今的地位，除了她認可的人，誰也不能隨意就喊她出來，自然也就不再像是從前那般日夜顛倒，如今白日她也是醒著的，見了言玖夜當真來了，怔愣了一會兒，複又笑道：“主人真真是心疼我了。”

    這一句話便足夠說明她已經知道外界的風風雨雨，也大膽猜測言玖夜是因為聽了那些話才來的，倒是比從前還要膽子大了。

    料想之中的“姑娘被男色所惑而願放棄心中仇恨，洗手作羹湯”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笙煙依舊還是當初那個清清冷冷的美人兒，像是一彎薄紅的明月。

    不過在言玖夜的麵前她又是極嬌軟的，眸子帶了盈盈的笑意，又馬上把人撤了下去，自己端茶遞水，拿起矮桌上的絞銀絲小香爐要熄了麵的香。侍候言玖夜她不假手他人，也仍然記得自己的身份尷尬，所以主動要撤了這些極易算計人的東西。

    “做事這般妥帖，我若是男子，也要不管不顧迎娶你過門。”言玖夜攔住了她，道，“這香怪好聞的，放著罷。”

    笙煙也笑了笑，不推辭，不自傲，極其自然地將香爐放下，雕著夏花的鏤空小蓋子一放下，敲出一聲輕輕的脆響，仔細看，才能看見一縷似斷不斷的白煙從香爐的空隙中淌出來。

    笙煙道：“也不是什精巧的香料，隨手配的，若是主人喜歡，我等會兒收拾出來。知道主人要來，我該用個倒流香的爐子的，那個好看。”

    “你倒有閑心，怎看來外麵的流言一點兒也影響不到你，我還巴巴地過來看。”言玖夜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不過這樣也好，就算是女兒家容易被人言所累，也該如你這樣不卑不亢的，叫他們渾說去。”

    成廣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堂堂世子，竟是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與家斷絕關係，就算他是一腔真心，也是將笙煙架在火上烤，北人爽朗大方，也並非沒有這般成見，是以這些日子還有人在槐韶樓門外徘徊，想見一見能將世子迷的放棄家業的花魁娘娘到底長得什模樣。

    但見笙煙這般不緊不慢的，好似這事情還有隱情，畢竟男女兩方都與她有點瓜葛，倒是叫言玖夜有幾分好奇。

    笙煙道：“我守本心，並未被人花言巧語哄騙了過去，一點子流言算得了什，總不會有人因為這個流言衝到槐韶樓來說要打殺了我，我前頭還有個穆國公世子頂著，他若是頂不住，要他何用呢？”

    言玖夜想了想，道：“倒不知你們兩個是怎認識的，聽你這話的意思，他是有算計的，要拉著你做幌子？”

    “說來還不是那位穆國公在外麵惹下的子女債，他以為家無人知道，卻不知自己長子早早就得了消息，打算利用一二。”笙煙起身去妝鏡後麵的夾層取出一紙契書來給言玖夜看，“當今那位身邊有人窺伺，這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成廣有心做新臣，欲投邊軍建功立業，然而穆國公卻是個兩不沾的，也不願意家有人牽扯進去，父子兩個早就有所爭執。積怨已深了，成廣尋了這個機會要脫離成家，我確實是個靶子。”

    他們兩個，一個是願為新主分憂卻始終派不上大用場，一個是想要建功立業卻被家中老父多番阻擾，一次深夜暴雨，意外將兩個人堵在了城外的道觀之中，有了交談，談不上惺惺相惜，但成廣不想要有一個如同家族牽線木偶一般的妻子，見笙煙確實與自己說得上話，那時腦中便有了這個荒唐的想法，還親筆寫下契約書，邀請笙煙成為他的合作夥伴。

    “他並不知道我與主人的關係，對我的來曆也隻知道隻言片語，隻當我是小富之家落難的姑娘，早些年看過書請過先生，能夠理解他的想法，而我這張臉倒也長得還不錯。”笙煙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張契約書上，變成一種似笑非笑，又帶著點悲意的深色，“他的想法有些可笑了，偏是大膽，想到了便去這樣做了，不過倒是與我以前以為的不同，這個人還有幾分可愛。”

    成廣的性情甚至可以說得上率真，不怪他受姑娘們的喜歡，隻是笙煙也被他迷住卻是有些奇怪了，不過言玖夜隻是默默地喝著茶水並不插話。果然，等笙煙自己從那種莫名的情緒走出來後，她主動開口，道：“主人可還記得，因我這張臉，我本是要被送去越國的後宮的？”

    言玖夜道：“我當然記得，此次去鏡海一趟，我還將當年那個長老給你抓了回來任你處置。”

    笙煙愣了愣，這才笑得有幾分開心，道：“主人疼我。”

    不過，她從前沒有明說過的，關於那段灰暗的日子，如今卻是可以大大方方地說出口了。

    曾經的湳杭朱家大小姐朱瓷也是個錦衣玉食嬌養長大的，一朝家破人亡，自己卻被“同族”的長老打著美色侍人的主意，要把她送去南越皇帝的後宮去。這倒還不是叫人崩潰的，最是叫她難以相信的，是那位長老早早就知道了朱家的大難，卻因為衡量價值之後棄了朱家，甚至暗中還有推波助瀾，最後保下她一條性命，隻為了這張臉和這手調配香料的本事。

    無父無母、親族已經死絕的孤女當然好掌控，然而早早就在自家鋪子與管事周旋，也去過江湖見識的朱瓷絕對不會同尋常女子一般，雖然心灰意冷，卻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自由。

    她在某日尋了機會逃了出去，也不敢往湳杭跑，又因為自己身上還背著荀這樁無頭案，她也不敢往江湖人多的地方去尋公道和庇護，一時之間竟覺得天大地大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