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曾經養過一隻狐狸，這是碧靈觀的師兄弟們都知道的事情。

    那隻狐狸小小的，渾身都是紅色鮮豔的皮毛，蜷縮成一團的時候，就像一個毛絨絨的紅色毛球一樣。

    它很喜歡躲在錦華的袖子睡覺，一睡就是一天，從上課睡到他們下課，從他們出門睡到他們回來。

    觀中的師兄弟覺得這隻狐狸很可愛，特別喜歡在它睡覺的時候逗它。

    因為錦華有的時候會將它落在座位上，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會看見一群師兄弟圍在他的位置上，說說笑笑地一臉開心樣。

    而他剛剛想起被自己落在座位上的那隻狐狸，此刻正用尾巴將自己整個身子都包裹了起來。

    不搭理他們，但是對他們的吵嚷也十分地煩悶。

    錦華一眼就看出了那隻狐狸的委屈和無奈，連忙走到了位置上把那隻狐狸給抱在了手，驅散了身邊的師兄弟們。

    師兄弟們又是一陣談笑，說錦華或許珍愛這隻狐狸了，旁人逗弄一下都不行。

    錦華沒說話，隻是護犢子一般地將那隻紅色的狐狸抱著，並且還伸著袖子擋著眾人的目光，有些稚嫩的清秀小臉冷冰冰的，一臉拒絕的神色。

    師兄弟們卻並無惡意，見那隻狐狸有些懨懨又依賴地躺在錦華的懷中，便相繼笑了笑離開了。

    錦華抱著那隻狐狸剛剛走出了院子的拱門，就聽見懷傳來了一道懨懨的聲音，

    “小道士，你以後能不能別把我丟下了？”

    這聲音帶著一絲委屈的控訴。

    錦華抿唇，想到袖子的狐狸也看不見自己的神情，便開口，

    “我不是故意的。”

    “可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去方便了，不適合帶你。”

    “……”

    懷一陣沉默，錦華感受到那隻狐狸動了一下身子。

    他的手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懷抱著的那隻狐狸在調整自己位置的時候掉下去。

    那隻狐狸轉了一個身，抬起了一顆小小的腦袋，一雙滴溜溜亮的發光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錦華。

    錦華沉默地和它對視著，抱著它的手有些僵硬。

    一人一狐狸就這樣對視了一會，良久那隻狐狸才甩了一下自己紅色的尾巴，重新將頭埋在了錦華的懷中。

    “那好吧，下不為例。”

    錦華:“……”

    觀中的人都知道，這隻狐狸是錦華一次外出捉妖的時候撿到的。

    那時候這隻狐狸受了傷，錦華便將它抱回來治療。

    後來傷好了，這隻狐狸便賴在了錦華的身邊，儼然一隻戀主的小寵物。

    觀中的師兄弟們尚且年少，道行都不高深，除了他們的師父，其他人根本察覺不出這隻狐狸已經成精了。

    但是錦華也小心翼翼地護著這隻狐狸，不讓它出現在自己師父的麵前。

    免得被發現收進了煉丹爐，那就沒今天這好運了。

    錦華住的地方在後山的一所院子，院子住著的是錦華其中的一位師兄——式微。

    錦華從記事起這位師兄便一直在身邊照顧他，於他來說，這位師兄如兄如父。

    他也是唯一一個知道錦華養的那隻狐狸真身的人。

    錦華下課之後回來，師兄正在禪房的院子練劍，揚得一手完美淩厲的劍招，劍氣在院子橫掃消散。

    停下的時候，錦華正好從那個拱門處進來，懷中抱著一隻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的狐狸。

    “錦華。”

    “師兄。”

    “今日的功課做的如何？”

    錦華垂眸:“尚且明了。”

    師兄點了點頭，他的劍負在身後，身姿筆挺清俊，垂眸將柔和微笑的目光落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少年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停留的時間久了，他懷中的那隻狐狸動了動。

    “怎？這隻狐狸傷還沒好？”

    師兄問道。

    錦華微微低了頭，讓人看不見他眼底的心思。

    於是這位師兄隻聽見了有些含糊不清的一個字眼。

    “嗯。”

    這句話落下之後，站在麵前的師兄微微彎了一下唇。

    他並未拆穿少年的心思，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既是如此，那你便好生養著它吧。”

    錦華又嗯了一聲，抱著懷中的那隻狐狸朝著自己的房子走去。

    師兄在身後叮囑道，

    “今日的功課，記得做完。”

    “好。”

    傍晚時分，夕陽從碧海靈山的方向照徹過來，最後幾縷霞光透過窗戶落在了房間的地板上。

    窗欞上躺著一隻紅色的狐狸，長長而毛茸茸的尾巴從窗戶上耷拉下來，神情慵懶。

    房間一角的床榻方向，蒲團上正打坐這一位稚氣的少年，沉默地入定著。

    隨著最後一縷夕陽消散，窗戶上的那隻狐狸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站起來的時候還抖動了一下自己身上曬得鬆鬆散散的皮毛。

    與此同時，錦華也從入定當中回神，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了窗外山林的景象中。

    那隻紅色的狐狸走到他的身邊，又重新躺了下來。

    錦華垂眸，目光輕輕散散地落在它身上，想了一會，還是決定提醒一下，

    “你已經睡了一天了，不累嗎？”

    “睡覺怎會累？”

    那隻狐狸疑惑地反問，錦華忽然不知道怎解釋。

    紅色柔軟的狐狸尾巴在他的手背上掃過，觸感驚心。

    錦華垂眸抿唇，又聽見那隻狐狸說道，

    “我以前在碧海靈山的時候，有時候一睡就是十天半個月。”

    “是嗎？”

    “嗯，碧海靈山很好睡覺的，靈氣充足，陽光溫暖，草地柔和，比你這的硬窗戶好多了。”

    “修道之人，崇尚簡單，不喜奢靡。”

    “這並非奢靡，這是享受。”

    那隻狐狸反駁他。

    錦華說不過它，也不知道它是哪來的這多奇怪的歪理。

    他沒有去過碧海靈山麵，對這隻狐狸的話，自然不苟同。

    錦華起身下榻，衣角從狐狸的眼前掠過，剛剛閉上眼睛的狐狸又睜開了眼睛。

    困惑地看著他，

    “你去哪？”

    “覓食。”

    “我也去。”

    榻上的狐狸縱身一躍，錦華的眼前掠過了一道紅色迅速的光影。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下一秒懷中便落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那隻狐狸在他的臂彎間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躺著，卻再沒有睡覺。

    錦華收起了臂彎，手輕輕地順著狐狸的皮毛安撫著，那隻狐狸露出了舒服的姿態。

    他抱著這隻狐狸並不覺得重，它的皮毛很是柔軟，像是一塊錦裘一樣，要是在冬天的話，可能會很溫暖。

    碧海靈山的冬天是有些寒冷的，一般在第一場雪到來的時候，山中的一些動物就已經冬眠了。

    錦華養的那隻狐狸，也是需要冬眠的。

    那個時候，那隻狐狸已經待在錦華的身邊將近一年了，一年來皆是以狐狸的形態常伴錦華的左右。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天氣很冷，天地間皆是飄揚著細白冰冷的流霜和雪花。

    這場雪很大，錦華下課回來，原本還能夠看見的綠色的樹木和青草已經被雪覆蓋住了。

    天地間隻能下了白茫茫的一片，厚重的雪壓在地麵上，一腳踩上去，沒了小腿。

    凜冽的寒風吹撫著人的臉頰，冬風刮得人臉生疼。

    錦華回到房間的時候，帶進來了一陣寒風，那隻正躺在他的被窩舒舒服服地睡著覺的狐狸被驚動，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從被窩鑽了出來。

    “小道士，你回來了？”

    錦華點點頭，那隻狐狸蹲在床上看著他。

    “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什事？”

    錦華並未立刻走到那隻狐狸的身邊，而是走到一旁的書桌一邊整理著被那隻狐狸煩亂的紙張，一邊散著自己身上的寒氣。

    那隻狐狸順著他的動作轉動著目光。

    “我要回碧海靈山了。”

    那隻狐狸說道。

    錦華怔了一下，詫異地轉身看著它。

    “為什？”

    話說完之後，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問題有些唐突，錦華掩飾地咳嗽了一聲，

    “這快？”

    好在那隻狐狸也沒有那察覺到，它點點頭，撐起了身子。

    “冬天來了，我要回去冬眠。”

    冬眠……

    “你不是妖仙嗎？妖仙也要冬眠？”

    “當然要了，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回過碧海靈山了。”

    那隻狐狸說道。

    錦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了，之浩點點頭，

    “那好，明天我送你回去。”

    “嗯。”

    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了一天一夜，窗外寒風凜冽，拍打著緊閉的窗戶，呼嘯聲傳來。

    房間倒是一片溫暖，一旁的暖爐烤的正旺，窩在床榻上休眠的狐狸睡相很是安靜。

    一旁的書桌點著油燈，錦華坐在那看著手中的書籍。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雪已經停了，打開窗戶，一陣新鮮又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空氣中隱隱流動著寒霜，雪色在陽光下散發著細碎閃爍的光。

    錦華走到院子的外麵，一腳踩上去，那場雪很快就沒到了他的膝蓋處。

    餘光中忽然飛過了一道紅色的聲音，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道紅色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倒是雪地上多了一個坑，坑麵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錦華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將雪坑那團毛茸茸的東西給提了起來。

    紅色的皮毛沾染了不少細碎雪白的雪，那隻狐狸在錦華的手中掙紮了兩下身子，將這雪給甩掉。

    甩的不幹淨，錦華這才伸手拍了拍。

    “雪堆積的有些深，你怕是走不動路。”

    錦華說道，那隻狐狸低頭看了一眼他已經埋在雪地的半截腿。

    然後抬眸看了他一眼，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仿佛落了不少的雪光進去，閃爍又明亮。

    而後，那隻狐狸很是心安理得地躺在了錦華的臂彎，舒舒服服貼著後者的手看著雪景。

    錦華伸手為它阻擋著迎麵而來的風霜，一步一個腳印，邁得十分地沉穩，身後的雪地上，已經留下了一串腳印了。

    來到了碧海靈山的入口，錦華的步伐在山林間停了下來。

    臂彎的那隻狐狸探出了腦袋。

    “咦，這快就到了？”

    “嗯。”

    錦華蹲下身子，將狐狸放在地上，目光柔和又清淺，

    “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那隻狐狸並未立刻點頭，忽然間目光變得有些沮喪和可憐。

    “小道士，怎辦？我忽然有些舍不得你。”

    錦華的眸光隱隱動容，他輕輕地微笑著伸手去摸那隻狐狸的腦袋，

    “回去吧。”

    “我要是想見你怎辦？”

    “等來年雪融化了，我就來接你？”

    錦華詢問道，那隻狐狸瞬間眼前一亮，然後迅速地點頭。

    錦華唇邊的笑意更甚，他看著那隻狐狸朝著碧海靈山內部走去。

    紅色的身影像是白色的雪地盛開的花，那隻狐狸走到一半的時候，轉身去看他。

    錦華的身影還立在那，直到那隻狐狸的身影消失不見。

    來年春天，錦華依約來到了碧海靈山等待那隻狐狸。

    但是那隻狐狸並沒有出現，錦華失望而歸。

    而剛好那個時候，錦華的師兄式微即將下山曆練，錦華便也跟著去了。

    這一去，便將近兩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