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長河並非真的是一條河,這個名字隻是把抽象的客觀存在用容易理解的方式偽具體化了。
事實上,在何依依毅然決然踏進曆史長河後,他整個人也抽象化了,沒有具體的表現。他可以是任何時間節點上的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這不同於或者那樣遊離在時間之外,世界之上的觀測者可以以具體的方式存在。他像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遊離物,在曆史中行動。
那些彌蓋曆史的陰影在何地何時間,他便去往那,去理解分析陰影存在的方式,去獲悉它們對於這個世界的曆史與存在的影響方式,然後傳遞於曆史之中,供世人去發現和理解。也就是說,他像一個先驅者,在泥濘與迷霧之中,開辟一條可以行走的大道,為後世之人征服遠方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在曆史長河中穿行,何依依碰到了一個人。
他們彼此感受到了對方,然後選定某一個時間節點,從抽象的維度回到具體的世界。
這是一處無人的山嵐平地,兩人相對而視。
對方是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男人,打扮像是碼頭的工匠,屬於那種在人群中看過一眼轉身就忘記的存在。
“你,是曆史觀測者。”
何依依說:“我還是記錄者與守望者。我將守望曆史,直至萬物終結。”
“我是擺渡人。你聽過嗎?”擺渡人眼神平靜而溫和。
何依依搖頭,“我沒有聽過,但一見到你,我就明白了一切。”
在漫長的曆史之中,總有人誤入曆史長河,總有規則運行出錯的時候,導致一些存在脫離了本身的曆史節點,錯亂地去往其他曆史節點。擺渡人負責將這些存在送往他們本該出現的曆史節點。
“古往今來,許許多多的人想要在曆史中展現自己的價值,想要以一己之力幹涉曆史。我見太多太多了,自曆史存在起,我便待在這,在漫長無盡的長河上巡視。”
“你以你的方式守護著曆史。”
擺渡人搖頭,“我不是守護著,我隻是在贖罪。我沒有崇高的理想,也從不心甘情願待在這,這的生活虛假而縹緲,我無法在其中追尋為人的快樂。不過,我也隻能在這。”
何依依沒有去詢問他犯了什錯。
“你會有離開這的一天嗎?”
“我希望有,但那一天大概永遠不會到來。”擺渡人平靜而安詳,“去吧,年輕人,你不應該與幹朽的我浪費時間,去做你該做的事。”
“那些陰影,你知道是什嗎?”
“那是世界的敵人。不過,你不必擔心,世界並不是悲觀的,仍舊有許多像你這樣的人,默默地負重前行。年輕人,世界是萬物的世界,萬物是世界的萬物,你們是相輔相成的。萬物彌難,世界會幫助你們,世界彌難,便也需要你們幫助世界。”
何依依望向遠方,穿透抽象與具體的界限,窺見那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點亮一點星火,是他的追求。
“告辭。”
說完,何依依邁步,再次踏進曆史長河。
他要去感受那些陰影,尋找破解之法。
一間竹屋,小暖爐噴吐著暖意,驅散冬天的寒冷。角落出香爐的熏香才剛剛點燃,看樣子能燒一整天,卷了邊的書籍零散地放在竹製的書案上,筆墨紙硯看上去有些舊了,用了幾個年頭吧。
撐著傘擋雪的女人出現在竹屋外麵的石板小道上,厚實的雪衣上沾著幾片雪花。
她走到屋簷下,收了傘,靠牆放在一邊,然後抖掉身上的雪,搓了搓手走進去喊道:“秦姐姐,我回來了。”
沒有人應答她。
她稍稍一頓,走進屋,將散亂的書齊好,然後在小暖爐加了些炭火,燎起的火星子轉瞬即逝。
然後,她推開後門看去。
後邊是個小院子,此刻,小院子的門也開了,繼續向前麵看去,見著一身形單薄的人站在湖邊,雪不停地往她身上落,堆起薄薄一層。湖已經凍住了,冬日的霧氣彌漫在湖上,偶爾能見到一隻渡鳥停歇在冰麵上片刻,然後立馬飛走。天地共一色,夢幻而迤邐。
她重新拿來傘,邁開步伐越過後院,來到湖邊,將傘擋在湖邊之人的頭上。
“怎傘都不拿一把呢。”
秦三月沒有看她,悠悠地說:“不冷。”
騰騰的熱氣從兩人嘴呼出,一出來就幾乎要結成冰渣子掉在地上。
“穗妹,這是第幾個年頭了?”秦三月聲音冷而淡,與冬日十分融洽。
白穗回答,“離開朝天城後,這是第七年了。”
秦三月轉過頭看著白穗,輕輕一笑,“你現在可真好看。”
白穗稍稍紅臉,“沒有啦,還是老樣子。”
秦三月嘴角含溫,“知道為什前六年我帶你在天下各地走,第七年要定居在這嗎?”
“想讓我停下來消化消化嗎?”白穗問。
秦三月搖頭,“其實,我能教你的前六年都教完了。這第七年,已經不需要在四處奔波了。”
“那為什要住在這?”
“這很安靜,風景也不錯,適合思考問題。”
白穗說:“我感覺今年你好少說話,整天都在寫那本書。”
“嗯,話都書了。”
“馬上就是第八年了,我們還要待在這嗎?”
“不了。”
“那去哪兒?”
“去中州學宮。”
“哦。”
秦三月看著她,“不問為什嗎?”
白穗癟了癟嘴,“我知道你要做什。”
“我有那明顯嗎?”
白穗看著湖麵,“我又不是傻瓜,都跟你生活七年了,怎會一點都不懂。”
秦三月笑了笑,“看來我平常是小瞧你了。”
“感覺時間過得真快啊,七年都過去了。”
“悠悠千年,也不過睜眼閉眼的事。時間跨度,許多時候隻是個數字。”
白穗仰了仰脖子,“不要說得那輕鬆嘛,好多人一百歲都活不到的。七年就幾乎是人生的十分之一了。”
“嗯,你說得對。”
“但秦姐姐,你想好了嗎?”
“我沒想過。”
“啊?”
“穗妹,這種事其實並不需要去糾結,是隨著時間逐漸消解,直至順理成章的事。我想,你可能過分擔心我了,覺得這對我而言是個艱難的選擇。不論是那一邊,都對我很重要,但是,這不是選擇題,我隻會選擇繼續走在我的路上,與尋常事不同的大概就是,另一邊我也從不會失去。”
秦三月說:“就像跟你相處的七年,我從不會失去。”
“這樣啊。”白穗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秦三月調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回歸本初後,就會把你給忘了。”
白穗害羞但並不尷尬,“都會這想的嘛。那種事,聽上去就很複雜。但如果不是做取舍的話,我就放心了。要是真的做取舍,對你而言肯定也是一種痛苦吧。”
“這是人之常情。”
秦三月說著,轉過身朝著竹屋走去。
“誒,等等,傘!”
白穗趕忙追上去。
進了屋,秦三月就坐在自己書案前,提筆書寫。
“秦姐姐,你到底在寫什?”
白穗搬來小板凳,坐在秦三月旁邊。
“一些感想。”
“那你要把這本書交給書坊印刷嗎?”
“嗯。”
“肯定是有目的的吧。”
秦三月點頭,“說目的也不是什大目的,也不指望這本書能起到什作用,大概隻是我聊以慰藉的抒懷吧。”
“怎會,你寫的書,一定很有作用的。之前那本《洹鯨誌》還有《三十三號記錄員》不就是嗎?”
白穗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己十分喜愛的《洹鯨誌》和《三十三號記錄員》出自秦三月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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