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
井九說的是柳詞在最後的時刻,站在了陰三的身前,以掌遮天,擋住了那片雷火。
就算柳詞是那隻鬼,也不應該這樣做,這不是修道者應該做的事情。
在劍舟柳詞和墨池說過青山與沒忍住這個詞之間的關係,但他沒有對井九這樣解釋。
他知道井九就算理解,也不會讚同。
當年登上德峰,因為貪看鬆海,他比元騎鯨晚了幾步,便成了師弟。
太平真人沒有生氣,反而有些喜歡,井九則是全無反應。
柳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他坐在崖畔看著雲海發呆。
然後他一直在發呆,不管是在崖畔還是在洞府,或者在牌桌邊,或是對著火鍋。
當時道緣真人已死,祖師亦死,掌門之位旁落,上德峰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那個年輕人卻像是什都感受不到,就是坐在那發呆。
柳詞心想這個小師叔莫不是修道修傻了。
直到後來,太平真人帶著他們吃了頓火鍋,向著莫成峰走去,一路狂風暴雨,他親眼看著小師叔殺了多少長輩,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那個傻子——對真正的修道者來說,就算發呆也是在修行。
那天開始,他才知道自己這位師叔是天生的修道者,是所有修道者應該學習的對象。
隻不過遺憾的是絕大多數人都抵達不了這種境界,包括他自己在內。
但柳詞發現了,這些年的井九還是有了些變化。
他問道:“當年師父承諾雞犬升天,從命牌抽出了那縷神魂,但我知道你肯定還留著後手,不然不會一直把那個小竹牌帶在身邊,師兄讓你動手的時候,你為什不殺了陰鳳?”
“我要殺的是你師父,不是別人,如果小四不想殺我,我也不會想著動他。”
井九想著白天西海的畫麵,神情淡漠說道:“我隻是沒想到會有這多人支持他。”
“青山九峰都是上德峰,他畢竟是我們的師父,就算那時候他們年紀還小,總還是能記得一些事。”
柳詞歎道:“師父被我們仨關進劍獄,你以為有幾個服?”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在他們的眼,我才是那個鬼。”
“我說過,你和師父最大的問題就是想的太多。”
柳詞說道:“哪有這多的鬼?墨池不是,我也不是,但如果你堅持一直找下去,就會發現鬼越來越多。”
井九想起當初在神末峰對趙臘月說的那句話。
——每個人的心都有鬼,所以看誰都像鬼。
這句話與柳詞的話並不完全相同,但意思大概相通。
柳詞認為自己不是鬼,那是因為他心沒鬼,那為什要把太平真人從劍獄放出來?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也是今夜井九最想知道的答案。
……
……
星光落在宇宙鋒上,被反射到峰頂,讓夜色更加寂清。
柳詞伸出手指輕輕撥弄星光,說道:“那時候你的飛升已經成了定局,我要考慮青山之後怎辦,我與師兄的壽元當時都還剩下百餘年,待我們死後,誰來撐著局麵?就算小四與廣元能夠破境,能代替我們嗎?”
百年時間雖長,但對常年閉關的修道者來說,甚至可能隻是幾個瞬間。
井九不喜歡柳詞此時言語透露出來的氣息,召回宇宙鋒,讓他無星光可彈,說道:“青山大陣可以自保。”
柳詞收回手指,說道:“正如南趨今日所言,青山不能敗,一敗便會敗下去,而對青山來說,自保便是敗。”
井九說道:“我沒聽到。”
柳詞也不與他爭,繼續說道:“青山宗強勢了太多年,得罪了太多人,兩忘峰弟子在外麵也殺得太狠了些。”
井九說道:“當初我就不同意弄什兩忘峰,有意思嗎?”
“所以你把不二劍帶走,我也沒說什。”
柳詞微笑說道:“但我是掌門,和你不一樣,總要考慮一下身後事。”
井九說道:“所以你放了他。”
柳詞說道:“不錯,師父一直認為青山是他的青山,肯定會想著有朝一日重回青山,就不會眼睜睜看著青山衰落。”
井九說道:“你不怕他報仇?”
柳詞看了他一眼,說道:“當年動手的就是我們三個,那時候以為你要走,我與師兄早晚要死,有什好怕?”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有幾分道理。”
太平真人是何等樣人物,不說不老林與玄陰老祖、蕭皇帝這樣的幫手,隻說他自己便足以改變整個大陸的局勢。
隻要他活著,而且在世間靜靜守著,青山便不會出事,至少不會出大事。
太平真人就像是蹲伏在夜色的一隻猛虎。
柳詞做的事情就是放虎出山。
他沒想到的是,某人居然又回來了。
井九從不做與虎謀皮的事情,向來遠離所有危險,就算覺得柳詞的想法有道理,還是不同意他的做法,說道:“你一時這樣想,一時那樣想,行事太過粘乎,就像中州派一樣,還不如你徒弟。”
他說的自然是卓如歲。
柳詞有些不悅,不是因為被說不如自己的徒弟,而是被說像中州派。
井九接著說道:“你從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當年我真不該選你做掌門。”
柳詞平靜說道:“那你來啊。”
……
……
峰頂無聲。
劍舟在星光下很是清楚。
隱隱有貓叫聲傳來,很舒服的樣子。
……
……
聽到柳詞的話,井九想都沒想便準備說想都別想,就像從前那樣直接拒絕,哪怕被懟的有些難受。
今夜他卻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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