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會難過?
難過就是難過。
春風難過白城,英雄難過美人。
情關難過,生死關更難過。
井九難過自然不是因為怯懦,也不是因為見到了那個人,想到了很多前塵往事,至少不全然如此。
那人對他來說確實是特別的,但終究是那人自己,若能一劍殺了,自然殺了。
“我們終將失去與世界的所有聯係,隻剩下孤寂本身。”
井九摸著懷的貓,看著夜空的星,感受著宇宙鋒的清冷,對趙臘月說道。
趙臘月沒有說話,因為她這時候很難過,就像當初在梅會時一樣,總覺得他正在慢慢離開這個世界。
活在世間,總會遇到各種變故、變心、最後還有無法擺脫的死亡。
就算是修道者可以長生、甚至永生也改變不了,那樣反而隻能讓他們更加清醒地看到所有別離。
大道必須無情,不然任何人最終都會發瘋。
就算井九早已越過這道關隘,在追尋大道的過程,孤寂依然會不時冒出來。
所有的難過、傷心、軟弱與暴怒都源自於此。
這並不是壞事。
就像被割傷的樹皮溢出的蠟會變成了最名貴的寶石,孤寂可以幫助修道者再次尋找到平靜,道心重新寧靜。
很多修道者會刻意尋求這樣的經驗,以求感悟,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便是這樣的意思。
當然,這需要你有能力克服它,吸收它,這往往需要很多痛苦作為代價,需要很長的時間。
“就到這了。”
井九說道。
滿天繁星依然。
天地依然。
他也依然。
回來數十年,今夜他第一次流露出些尋常的情緒,然後到此為止。
趙臘月看著他,眼滿是仰慕的神情。
阿大看著他,眼滿是敬畏的神情。
他在如此短的時間便能放下,是因為有更高遠的目標。
他很清楚,孤寂是自己必須承受的代價。
……
……
管你是心意還是行李,管你有沒有重量,井九說放下便是真的放下。
他不再去想孤寂那個詞,不再難過,不再憤怒,平靜地開始推演計算。
——就像阿大說的那樣,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那這些年他為何如此執,會去了那多地方,想了那多方法要找到太平?這可能是被天近人留下來的那縷神識影響,但其實有個更簡單的原因,那就是他需要一個答案。
去年春末夏初,在適越峰與鏡宗翻了那多書,得出的結論是煙消雲散陣一開始就有問題,這也就意味著從一開始那人便不想他飛升。
於是他更加需要那個答案。
三百多年前果成寺事變,前代神皇被太平真人重傷,隻活了幾年便死了,寺輩份最高、境界最高的那位老僧更是當場身死,被迫轉生為山妖之子。
接著便是他帶著柳詞、元騎鯨發起了那場反叛。
如果是那之後,那人害他有很充分的理由,可為何之前他便要如此做?
而且如果那人想要重新統治朝天大陸,實踐那個瘋狂而邪惡的想法,自己飛升離開豈不是最好的事情?
是的,井九想要問的那個問題就是這簡單。
你為何要這做?
這個問題聽上去真的很像三流小說的常見發問,就像另一個很經典的問題,為什不愛了?
自然不是因為你變醜了,隻是厭煩你了,所以眼的你越來越醜。
但萬物自有運轉的規則,不像男歡女愛那般沒道理,有果便必然有因,任何事總要有個理由。
這個問題同樣適合中州派的白刃先人。不管中州派有怎樣的野心,景陽飛升離開都應該是他們最願意看到的事情,白刃為何會偷襲他,從而帶來這多的變數?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井九,直到在平穀寺聽到會元僧的三句遺言,才隱約明白了些什。
現在那人已經開始羽化,或者死去,或者變成另一種存在,想來他很難再問到答案,那便隻能自己去尋找。
怎樣才能找到答案?他需要一塊他山之石或者一麵可以照見自己的鏡子。
飛升成功,卻又被打落塵埃,這樣的經曆在修行界的曆史上極其罕見。
朝天大陸的傳說故事確實有好些謫仙,但絕大多數都隻是以訛傳訛,隻有一個人有可能是真的。
南趨被逐離青山之後,據說在海上某座島上遇到前代劍仙洞府,拿到傳承,成就霧島老祖的威名。
那片海便是西海,很有意思的是,那座島叫做墜仙島。
……
……
五年前,柳詞一劍重傷西海劍神,殺死了南趨。
劍光所及之處,西海劍派弟子死傷慘重,鎮派神獸飛鯨也變成了無數塊巨大的肉團,沉降到了深深的海底。
飛鯨實在太過龐大,哪怕過了這長時間,依然沒有被海底的那些小魚啃噬幹淨,腐肉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隨著那些細微的氣泡來到海麵,彌漫於空中。
那些味道實在有些刺鼻,甚至刺眼,動用陣法也無法完全驅散,駐守在西海群島的碧湖峰弟子們有些苦不堪言。
碧湖峰主成由天參加了掌門大會,還有去年的冷山之役,現在又回到了西海。他非常清楚各位長老與弟子們的感受,眼前的這片海雖然壯闊,但味道比碧湖峰的湖差遠了,而且這的靈脈雖然不錯,又哪及得上青山?
他歎了口氣,心想那位年輕的掌門真人究竟什時候才會把自己這些人召回去呢?
就在他想著這件事情的時候,天邊忽然出現一道豔紅色的劍光,他微微一怔,趕緊帶著弟子們出迎。
他沒有想到的是,年輕的掌門真人居然也來了。
“四年後讓適越峰過來替你們。”
沒有等成由天開口,井九便直接說道。
四年對修道者來說不算太長,成由天不好再請求什。
……
……
按照井九的要求,成由天離開了。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問道:“為什是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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