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醒來的時候,天地仿佛都隨之一道醒來。
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幾次,這次終究有些特別。
朝天大陸最上麵的那些人,都很清楚這會是他最後一次沉睡,最後一次醒來。
接下來他或者死在西來的劍下,或者就此離開。
一道神識從雪原深處生出,像光線般掃過白城與那些莊園、營地,最後在紅山前的那座小廟消失。
“他活著你為何如此開心?”
禪子確認雪國女王不再注視這,咕噥著從案下鑽了出來。
他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向著南方的大原城方向望去,卻不知道自己的臉上也滿是欣慰的神情。
井九醒來的消息同樣傳到了冥界,自然不是通過人傳信,而是那些如火花般散開的岩漿。
曹園堵在岩漿的出口處,遠遠望去就像一個扛著天空的大佛。
他感知了三千院處的事情,轉頭望向人間的方向,與布秋霄的視線相接,露出一抹微笑。
阿飄不知道這兩位正在幫她拯救冥界的大人物在做什。
她看著皇宮那株沒有顏色的樹,已經發呆了很長時間。
忽然,一片樹葉變成了在冥界極其醒目的綠色,她猜到發生了什,激動地喊了起來。
朝歌城的皇宮到處都是青樹,在盛夏的季節,給宮的貴人們帶去陣陣陰涼,卻不會讓人生出什驚喜的感覺。
——某段城牆以及城外的一片原野忽然生出了很多野花。
聽到清天司官員的匯報,顧清放下手的筆,抬頭望向窗外的那堵紅牆。
那道紅牆上寫著很大的一個禪字。
隨著風雨侵蝕,牆皮有些輕微的剝落。
今晨有風吹過,讓一片牆皮翹了起來,剛好就是禪字右上方的那個點,斜斜指著天空,仿佛要飛起一般。
顧清緩慢而深長地呼吸了一次,終於放下心來,走到殿外對著大原城的方向磕了幾個頭,神情認真至極。
舉世皆知他是個事師極謹、極孝之人,但怎也不至於如此激動,甚至會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若讓人看著,都會覺得你這是惺惺作態。”
胡太後端著盤青皮葡萄走了過來,仔細剝了一粒喂進他嘴,臉上帶著淡淡的嘲弄笑容。
她進宮已經數百年,是身份最尊貴的太後娘娘,可看著依然還像一個少女,神情嬌憨天真可人。
顧清看著她微笑說道:“我們走吧。”
胡太後指尖微緊,一粒青皮葡萄被捏碎,睜大眼睛看著他,聲音微顫說道:“你說什?”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被她說出了極複雜的情緒起伏,從最開始的惘然到中間的驚喜直至最後的不安。
顧清說道:“景堯在去大原城的路上,整個朝天大陸都會盯著那,這是我們離開最好的機會。”
胡太後的聲音顫抖的更加厲害,說道:“可是……可是真人剛醒,還有西海劍神……我們怎可以在這時候離開,你不擔心嗎?”
顧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像看無知孩童一般寵溺又好笑地看著她,說道:“師父他怎可能會輸?”
胡太後吃驚說道:“那可是西海劍神!”
顧清說道:“所以?”
胡太後想了想,忽然把手的那盤青皮葡萄放到顧清懷,轉身便進了宮殿,待再出來時已經換了身宮女打扮,竟沒有半點違和感覺。
“走吧。”
她仰起小臉看著顧清,滿是驕傲與勇氣。
顧清笑了笑,牽起她的手便往殿外走去。
不管是朝歌城大陣還是皇城陣法,現在都在顧清的手。
他就這樣抱著一盤青皮葡萄,牽著太後的手離開了皇城,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直到暮色滿天,宮女們端著太後最喜歡的糕點來到殿,卻發現怎樣都找不到太後的身影,才開始慌亂起來。
緊接著,有人發現監國大人也不見了。
整座皇城變得死寂一片。
……
……
哪怕已經做了一百年的神皇,景堯依然沒有忘記師父的教誨,沒有常年自困在朝歌城的皇宮,出行的時候也不用飛輦,更多是馭劍而行。
當然在他的飛劍四周滿是皇家的供奉與青山宗派來的弟子保護。
景堯現在的境界已經要破海,罡風落在臉上還是有些輕微的刺痛,不過他沒有降低高度,師父教過他修道者便必須禁受這些,而且越多越多。
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錯,不是因為腳下的壯闊河山都是他的,而是因為剛剛知道叔祖醒來的消息。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收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初子劍停留在天空,是那樣的淨明,就像是一道水痕。
白發蒼蒼的牛供奉微佝著身子,慢慢退到後方。
沒有一個人敢靠近景堯。
這時候的神皇陛下顯得那樣的孤單。
罡風呼嘯,卻給人一種異常死寂的感覺。
景堯抬頭望向天空,那片被稱為虛境的地方,沉默不語,隻有微微顫動的皇袍衣袖,表明他這時候的心情是怎樣的憤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冷靜了下來,回首望向來時的朝歌城,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說道:“朕知道了。”
……
……
是的,景堯知道了。
皇宮的太監宮女們知道了。
大臣、一茅齋乃至整個朝天大陸很快也都會知道這件事情。
事實上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早就知道了,包括景堯自己。
太後與監國之間持續了數十年的私情怎可能瞞得過天下人?隻不過有人不敢說,有人不想問。
平詠佳的身份也有不少人知道了。
當那道劍光在人間與冥界追殺白真人的時候,守在劍峰四周的廣元真人、南忘、趙臘月等人怎可能還會不知道他是誰?
這件事情根本沒有人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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