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苦心不負

類別:未分類 作者:天下歸元 本章:第五百六十五章 苦心不負

    時間回到將軍按下按鍵之前。

    搖晃劇烈的床榻,擺動幅度漸輕的那一刻,慕容翊伸臂去攬鐵慈,想要將她更深地揉進自己懷中。

    鐵慈也伸出雙臂,似要全力迎接這個擁抱,手指卻穿過慕容翊的臂彎,落在了他的腰後。

    輕輕一拍。

    慕容翊身軀一僵,低頭看了鐵慈一眼。

    塔中一片黑暗,塔外微光流轉,借著那點微光雪色,他的目光和鐵慈撞上。

    一個並無震驚詫異,卻生出濃濃責備和淡淡不滿。

    一個也並無歉意不安,依舊微微笑意微帶安撫和解釋。

    隨即慕容翊眼神神光漸淡,向鐵慈砸了下來。

    鐵慈一抬手接住,順勢在他唇上啃了一下,隨即又溫柔地撫了撫他的發。

    她沒有立即起身。

    今晚她的姿勢,行動,乃至相關的藥物,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就為了能夠一舉得孕。

    很可能沒有機會重來一次,她甘冒奇險,就為了這一次。

    過了一會她才起身,將自己和慕容翊都打理好,才發出信號。

    朝三出現在外間,鐵慈將慕容翊交給他,“快走。”

    朝三神色複雜,接過慕容翊,看見大乾皇帝坐在榻邊,伸手在枕邊一翻。

    哢噠一聲,榻邊兩側彈出鐵條,那位置和寬度,正好夠將一個纖細的人綁在床上動彈不得。

    看樣子,鐵慈不出手,慕容翊很快就會把鐵慈給捆在床上。

    鐵慈笑了一聲,心想果然還是你,隻是這方麵論起決斷,你們男人永遠沒有女人厲害,在某些關鍵時刻,你們舍不得出手,女人卻是舍得的。

    她忽然抬頭。

    感受到了空氣中細微的震動。

    這感受太熟悉,她赫然變色,搶身而出,一掌將朝三拍下了一層,“快走!”

    塔外已經有了動靜,哨聲,喊聲,衣袂帶風聲撲來,有人在大喊:“陛下快走!”

    朝三一拍牆壁上一個按鈕,唰地一聲塔頂垂下一條直貫到底的鐵鏈,朝三背著慕容翊躍上鐵鏈,眨眼已經滑到底,人還沒到底,也不知道他按動了哪的機關,地麵緩緩開啟。

    他背著慕容翊滑入地洞,一抬頭,看見頭頂猛然被白光遮蔽。

    那光如此猛烈,如日光臨頭,以至於他立即眼淚連連,看不清鐵慈在哪。

    心猛然一沉。

    來不及了。

    鐵慈來不及順著鐵鏈滑下來了。

    此時,塔外也一陣驚呼。

    四周守著的所有人,於方才那一刻,都看見天際忽然掠過一抹流星。

    流星極亮、極快,幾乎瞬間便跨越天際,下一瞬精準地落在了蒼生塔上。

    快到所有做好了應戰準備的人們,都來不及有任何動作。

    隻有萍蹤抬手發出一道紅白相間的氣浪,卻隻追著那白光流星的尾巴,在離尾端還有很遠的地方就消失不見。

    下一瞬並無聲息,隻看見白光落入塔頂,猛然爆發,綻開巨大的白色光團,將整座破鏡城照亮。

    然後半座蒼生塔在被眾人刺激流淚的眼眸中乍然消失。

    沒有崩塌,沒有爆炸,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聲響,像天際甩下一卷白緞,轉眼便將偌大一座堅固建築抹殺成一片空白。

    在場很多人參加過蒼生塔及周圍建築的建造,知道這些重點建築都有多結實,是怎樣能夠抵禦住當前最猛烈的炮火。

    他們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心跳劇烈,像要跳碎在胸腔。

    片刻之後,白光消弭,人們才看清,半座蒼生塔已經不見,地麵上剩餘的半截蒼生塔齊齊整整,能看見中間剩下半截的樓梯。

    但周圍,連最近的樹都完好無缺。

    一霎死寂後,有人撲出,有人掉樹,驚喊之聲如浪潮卷過。

    “陛下!”

    ……

    “陛下!”

    朝三也在喊。

    他站在地下,眼睛被那白光逼得仿佛盲了,隱約好像看見一點黑影掠過,卻又疑是自己看東西重影了。

    他喊得撕心裂肺,渾身發冷。

    沒人能在那樣的光活下來……

    忽然身後被人一拍,拍得他驚跳而起,猛地轉身,轉身霎那便淚眼朦朧。

    “陛下!”

    方才那一聲是驚痛,這一聲是驚喜。

    鐵慈完好無缺站在他身後。

    除了臉上有灰,身上有點擦傷,她看起來甚至都不狼狽。

    朝三激動得問不出話來。

    還是鐵慈主動解釋,“先前那一瞬,我直接跳下來了。”

    何況她還有瞬移。

    朝三有點疑惑,他記得慕容翊說過鐵慈失去天賦之能了,怎忽然又恢複了?

    但恢複是好事,他舒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鐵慈就將他一推,道:“走吧,不要和我在一起,我是他們最主要的目標,我出現在哪,都會被他們鎖定。”

    朝三被她輕飄飄一掌推出好遠,一邊還回頭問:“那陛下怎辦?”

    “怎辦?涼拌。”鐵慈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朕這一路逃亡可不是白逃的,慕容翊這幾年準備也不是白準備的,我們雖然無力正麵抗衡他們的武器,但是隻要朕多活一刻,他們就必須多死一個。”

    她看朝三還是猶豫,幹脆自己一轉身,進了密道,順手把門關上了。

    朝三無奈,隻得換個方向走。

    這本就是他監工建造,這一大片包括蒼生塔在內的地域,地下早已以各密道聯通,隨便從哪處下去,都能走遍這一大片地域。

    這一片當初他花費了極大精力,慕容翊也十分上心,親自查看就來了三回。

    朝三從地道上去,他出來的地方,是當初飛羽頭牌的閨房。

    他出來不久,慕容翊就醒了。

    鐵慈對他下手不會很重,是不過是不想多費唇舌以及先下手為強罷了。

    慕容翊起身,先坐在床沿想了一會,唇角一抹神秘微笑。

    朝三看著他那獨自回味的蕩漾微笑,渾身雞皮疙瘩一陣又一陣。

    隨即慕容翊抬頭,起身,披起大氅,就要回去。

    朝三張開雙臂攔住了他。

    “陛下,她不讓您去。”

    慕容翊不理他。

    “她說了,如果你敢去找她,那就是破誓了,誓言會反噬到她身上,當此決戰時刻,您是想害死她嗎?”

    慕容翊停住,沒好氣地道:“我已經見過她了,我還……”

    他不說了,臉上那種神秘微笑又來了。

    朝三隻好當沒看見,“這不是她來尋您嗎?不算您破誓,而且也沒正式見麵嘛。”

    慕容翊怒道:“一派歪理!”

    但說雖這說,他也沒立即動。

    他一生無所畏懼,甚至不懼鬼神,可他害怕冥冥中自有天意,害怕天意將寒酷於鐵慈身。

    他自己可以承受一千一萬次反噬,但是鐵慈,連一絲可能都不許有。

    他轉身,正看見被齊整劈去一半的蒼生塔。

    慕容翊的神色立時陰沉下來。

    此時因為朝三發出信號,大奉大乾兩邊的人都湧來,蕭雪崖奔在最前,第一句就問:“陛下呢!”

    慕容翊瞟他一眼,道:“朕在呢!”

    蕭雪崖冷冷看他一眼,隻看朝三,朝三隻好指指地下,道:“對方襲擊時陛下及時下了地道,底下十分寬闊複雜,陛下暫時無虞。”

    所有人都舒出一口長氣。

    蕭雪崖當即就問地道口在哪。

    朝三卻道:“貴國陛下說了,對方這一路勞而無功,怒氣已臻頂峰,想必很快就要對破鏡城發動總攻,請諸位聽從大奉陛下指揮,務必在破鏡城下,再次大量消耗對方。”

    蕭雪崖皺皺眉,道:“陛下何以判斷對方即將孤注一擲?”

    “貴國陛下說,先前那樣的炮彈,迄今為止,對方隻發過兩次。一次是首攻重明宮,一次便是攻擊蒼生塔。其間數月,不管追殺如何激烈,都未動用。說明這樣的可怕殺器,對方持有有限,必定要用在最關鍵最重要的時刻,首攻重明是為了先發製人震懾大乾,攻擊蒼生塔則是因為……終於等到了陛下長久停駐地麵之上,且終於等不及了。”

    “等等。”和對方纏鬥很久十分了解對方的萍蹤愕然道,“對方擁有能飛的武器,士兵還有轉瞬百,可跨越山頭的飛車,還有能夠於千之外攻擊的大炮,城牆根本擋不住他們,他們何必要費力氣攻城?”

    朝三道:“貴國陛下說,道理上應該是這樣,可如果對方真的開始動用大軍大局攻擊,反而說明……”

    話音未落,便有守城士兵狂奔而來,分屬於大奉大乾兩方,“報!有不明軍隊,出現在城外三十處!”

    這邊斥候還沒報完,又奔來一批,“報!不明軍隊已經出現在十境內,遊騎警告無效並被其瞬間斬殺!”

    這句話還沒說話,第三批斥候狂奔而,遠遠大喊:“已至五之地!”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好快。

    朝三此時正好把下一句話說完:“……說明他們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飛車,天上飛的武器,遠程打擊的炮彈……很可能都不夠了,隻能硬碰硬,直接打架了!”

    萍蹤猛地一擊拳。

    “硬碰硬,誰怕誰!”

    蕭雪崖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吩咐,“整兵、上城、準備滾木雷石,撞車、叉竿、飛鉤、夜叉擂等等可齊備?滾木雷石如若不夠,準備拆用民房!”

    他習慣性下命令,走了幾步發現不對,現場不說別的,光一個永平守將狄一葦,地位就不在他之下,還是多年的駐北將領,這樣的戰役,就算論指揮,也該是她指揮。

    但他多年來獨挑大梁,從來不信任別人的能力,雖然因此被打臉過,後來好了很多,但此刻出於本能,還是下意識衝了出來。

    他回身看向狄一葦,正想邀請她和自己一起守城,卻見狄一葦抱臂抽煙,一臉散漫,根本沒打算幹活模樣。

    蕭雪崖一怔,他不認為狄一葦是畏戰之人,除非……

    他目光一轉,果然看見披著雪白狐裘的大奉皇帝,笑吟吟上前來。

    一邊走一邊吩咐他:“蕭都督放心,諸般守城器械,早已準備齊全,而且自從入冬遷居百姓後,破鏡城日日以冷水澆城,現在冰牆厚達丈許,易守難攻。現在麻煩你和狄指揮使一起,負責守衛甕城和兩處角樓,角樓之上有以淵鐵秘製的破天弩,可破天下一切鐵甲,隻是沉重非常,尋常人拉動不得,正好兩位在。”

    他一邊吩咐,一邊上了自己的禦輦,神態清淡,一臉“吩咐完了你們去幹活吧”的主婦姿態。

    蕭雪崖佇立不動,冷聲道:“我們大乾城池,什時候輪到大奉皇帝來指揮了?”

    慕容翊笑而不語,隻抬了抬手。

    他手指修長,骨節精致,指甲如雪貝,吸引得人目光停駐,然後就看見了他指尖晃晃悠悠,吊著一支玉筆。

    玉筆筆身如玉,毫尖閃金,係著銀鏈,在慕容翊指尖閃閃發光。

    眾人:“……”

    這無聲的炫耀。

    誰都知道這是大乾皇帝的代表性飾物,是幼時先帝特意為其打造的,鐵慈不怎用,但一向隨身不離,尤其先帝駕崩之後,這玉筆更是陛下心頭至寶。

    現在這至寶被慕容翊拿著,活生生一個“如朕親臨”。

    夏侯淳也在,看著那玉筆,想得更多一些。

    一直都說先帝是慕容翊殺的,但陛下也一直對此諱莫如深,如今竟將先帝遺物交給慕容翊保管,這意味不言自明。

    自始至終,陛下從未認為慕容翊是凶手。

    再回想最近幾年,盛都街頭巷尾,總有人有意無意宣講當初重明血案的疑問,宣講大奉先帝先太妃和當今大奉皇帝之間的古怪關係,宣講大奉對大乾的友好舉措和大奉的風俗人情,甚至會從一些極其有趣可愛的角度來宣講大奉,引起很多遊學士子對大奉的好奇心……顯而易見,幾年下來,當初大乾百姓對於大奉的憤怒已經被消弭了很多,民間好感逐漸增多,日趨繁華的破鏡城還舉辦過很多次雙方合作的活動,引得雙方遊學者都以此為必遊勝地。

    而大奉那邊,對大乾的敵意更淡,還總自戀地覺得大乾是大奉的媳婦,加上天生性格豪爽,有主人公意識,偶爾遇見大膽過境行商的大乾商人,還分外熱情招待,像對著媳婦娘家人。

    總之就是幾年下來,在彼此雙方輿論環境的不斷改變影響下,現在兩國,已經不像是敵國了。

    現在看來,彼此都堅定如一,苦心不負。

    夏侯淳回溯了一下兩人這一路,心生感慨。

    這無數風浪,一路波折,驚天霹靂,分疆裂土。

    換成任何心誌稍稍軟弱一些的人,或者有一方軟弱一些,這事就絕不會是這樣發展。

    他們何其有幸,遇上彼此。

    ……

    鐵慈在地道中快速行走,身後跟著唯一跟上來的萍蹤。

    其餘人都去城頭迎接大戰了。

    鐵慈對於慕容翊的清醒很是滿意。

    時隔多年,她更加冷靜沉著,而慕容翊,也終於不再是那個愛情至上,不顧一切的瘋子了。

    這一場黑暗中的相會,連彼此的臉都沒看清,她不想看清,也不需要看清,他再如何改變,從來都是她心中的那個他。

    是翩翩落於她懷中的飛羽,是海上生明月,弄潮起波濤的慕容。

    這多年,他們分處兩國,但心從來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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