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走了很久。
眼前彌漫著厚重的雲霧,讓他看不見前路。
回頭時,連來路也無所蹤。
就這樣茫茫然不知疲倦也不知寒冷的走著,他記得他的心中有一個清晰的目標。
天上人間、輪回顛倒,我也一定一定要找到你。
即使千峰回轉、萬山阻礙,他也絕對不會放棄。
他終於倒下了,眼睛卻依舊望向山頂的方向。
靈魂好像飄了起來,他穿透雲霧,來到山頂。
他的身體從古樸厚重的木門中穿了進去,來到了院中。
仿佛命運的指引,他來到後院。
一個衣著簡樸的少女,正在挑水,她的動作很慢,卻猶如緩緩從指尖流瀉的時間,是讓寒風都溫柔了的從容與寂定。
“師父。”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跑過來,手中握著一束草藥,小臉蛋上滿是興奮:“這就是古醫經上所描述的古翑雪蓮嗎?我終於找到它了。”
少女放下水桶,微笑著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十方,後山很凶險,你要注意安全。”
“有師傅保護十方,十方不怕。”
“咦?”十方忽然扭頭,看向虛空處。
“師父、有人來了。”
“嗯,我知道。”少女不疾不徐的說道。
“他能看到我們?”十方很驚訝的說道。
少女緩緩扭頭,眼前的空氣似乎有了劇烈的波動。
“他的情緒似乎很激動,看來又是執念深深的人啊。”
少女目光平靜、猶如滄海遠山,那是仿若亙古一般的永寂定,照見時間的深海,一切歸於虛無。
無波無瀾、無情無欲。
他激動的大喊,可是喉間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想衝到她的麵前,卻猶如隔著一層屏障般,任他頭破血流,也無法穿透分毫。
少女靜靜的看著他,再不複往日溫柔,漠然的令他心驚。
明明近在咫尺,他卻永遠也無法再觸摸到她。
這一米的距離,是永生永世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少女揮了揮手,時空轉換,他來到了一處大殿中。
仰頭時,他看到高台上,那尊金色的佛身。
那雙悲憫的眼睛、俯瞰人間。
虛空中,響起一道清冷至極又慈悲至極的聲音。
“純想即飛、純情即墜,情執太深,必墜惡道。”
“六道輪回之中,因緣和合,會必有離,一切不過假象罷了。”
“我寧墜惡道,不入輪回,也要求她一麵,你把她還給我。”他揮手,將供桌上的果盤掃落在地。
那道聲音似乎夾雜了幾分無奈,幽幽響起。
“飛蛾撲火、執迷不悟……。”
——
“小叔。”曲悠然撲在床頭,眼淚撲簌簌流個不停。
床上躺著一個老者,他須發皆白,一雙渾濁的眼珠望著虛空處,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什東西。
“明……明鏡……。”
老者的喉間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眷戀而又不舍,僅僅聽著這道蒼老的聲音,便忍不住令人鼻酸。
“小叔。”曲悠然猛然睜大眼睛,遂即哭的肝腸寸斷。
身後,程君澤歎了口氣,輕輕攬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讓小叔安心的去吧。”
程君澤望著床上的老人,眼神難掩悲傷。
他記得很多年前,小叔從白頭山回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開始認真生活,按時吃飯,鍛煉身體,對待工作也是勤奮又努力,好像完全忘記了往日的陰影。
他的靈感好像用之不竭,寫出了一首首經典的歌曲,成為了樂壇不朽的傳奇,國內外所有音樂大獎,全部被他所壟斷,且連續三屆衛冕,後來是他自己主動退出了競選,他說要多給新人一些機會。
他藝德高尚,才華絕世,人品絕佳,對後輩用心提攜,從未有任何私生活方麵的緋聞,在複雜的娛樂圈中,他獨樹一幟,將自己活成了一杆旗幟。
國際最頂級音樂大獎,在他五十歲那年,授予他終身成就獎。
他成為樂壇後輩永世仰望的巔峰,且永遠也不會有人超越。
但讓更多人感動的,卻是他對待感情的忠貞。
傳說啊,他少年時遇到了一生的摯愛,少年人的愛情總是熱烈而又衝動,像火一樣熾熱。
後來啊、那個女孩永遠留在了十八歲。
而他的心也留在了那一年。
他從未在任何公眾場合中談論起他的初戀,他的眼神總是平靜中又透露著一種無言的哀傷,後來他的歌曲也總是逃不脫那種宿命般的悲涼之感。
一晃就是很多年。
他的名字成為了不朽的神話,他的癡情更是成為後輩所津津樂道的傳奇。
他叫曲飛台。
他用一生去思念。
無病無災的走到了八十八歲的這一年,也許冥冥之中感覺到了自己大限將至,他將名下的所有財產悉數捐出,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後事。
他告訴為他送終的親侄女,死後將他火化,骨灰灑入白頭山中,不立碑立塚,赤條條來到人間,名利皆為浮雲,這一生雖有遺憾,但已知足,走的時候,也要幹幹淨淨的離開。
他盯著虛空,回憶起年輕時的一幕幕,渾濁的眼珠中流露出幾許溫柔的笑意。
他的手在半空中抓著,仿佛在描摹著少女的眉眼輪廓。
你永遠留在了十八歲,可是我已經老了……。
那高高在上的神龕太冰冷、太孤寂,你可會冷、可會痛?可會……偶爾想起我?
你慈悲心腸、滿足世人諸願,可不可以滿足我一個小小的求願。
我一生未做一件惡事,時時放生、一世茹素,我把浮名虛利化為錢財救助了無數疾苦者,我隻願神佛開眼,唯願足矣。
如若有來生……
逐漸消散的虛空之海中,他看到三十歲那年,看到的那尊金色的佛像。
那雙慈悲的眼睛,從此之後,猶如噩夢,縈繞於他的神魂。
終於啊……他長歎一聲。
闔上了雙眼。
一滴眼淚蜿蜒著、流下了臉頰。
耳邊是曲悠然悲傷的哭聲,一點一點的、從他的意識中剝離。
他茫茫然行走於一片虛無之中,終於前方傳來了聲音。
眼前是一條寬闊的大河,猩紅的河水奔騰而洶湧,猩紅的波浪翻滾間,骷髏蟲獸在其間痛苦的掙紮,不得解脫。
這無疑是一副異常詭異恐怖的畫麵,他卻沒有任何的害怕,很平靜的走上了白玉橋。
河中的惡鬼骷髏相繼爬上玉橋,想要去抓他的腳,還未靠近,便似被滾火燙著了一般,驚懼著縮回手,跌入忘川之中。
“人間愛恨癡,死後萬事空,飲了孟婆湯,來生自由人。”
橋頭,一位滿頭花白的老婆婆攪動著一口大鍋中鮮嫩的湯水,平靜的聲音回蕩在這忘川河畔。
孟婆遞過去一碗湯,“喝吧,喝了這一生苦樂愛恨皆消,重新投胎去吧。”
那人接過了湯碗,卻並沒有喝。
“我不想忘。”
孟婆詫異抬頭,來到這的遊魂哪個不是失了三魂丟了七魄,怔怔然猶如癡人。
此人麵容飽滿,眼神平和,氣度從容,斬釘截鐵的說道:“我不想忘。”
孟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奇人,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
漸漸的,孟婆眼睛越睜越大,那張幹枯猶如老樹皮的臉上所有褶子聚在一起,劇烈的抖動著。
“原來你就是那個人。”
他很疑惑:“什?”
孟婆重新笑開來:“沒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子來到我這,答應了給我一滴眼淚。”
“那你等到了嗎?”
“我等了很久很久,等到現在,終於等到了。”
他困惑道:“她的眼淚是不是很珍貴?”
“當然,那是佛女的眼淚,世間至聖的靈藥。”
他皺起眉頭:“佛女?”
孟婆目光溫和的望著他:“你這一生,執念太深,若無功德護體,恐怕早已身死魂消,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因果。”
孟婆從他的手中拿回那碗湯,將湯水重新倒入鍋中,用骷髏勺子緩緩攪拌著。
“你既不需要這碗湯,便莫要浪費了。”
孟婆丟掉勺子,抬起手,微茫的紫光將他籠罩。
一滴透明的水珠從他的眉心間剝離而出,懸浮於孟婆的掌心。
“你看、它有多美啊。”
那水珠晶瑩飽滿,似蘊含大千世界,折射出無與倫比的光芒。
他雙目盯著那顆水珠,有什記憶在他的腦海中破殼而出。
他激動的上前一步。
“這是她曾經答應送給我的,如果你要,要拿你身上的東西來換。”
“你要什?”
孟婆盯著他的嘴巴:“你的歌聲極其美妙,世間天籟不過如此,我要你拿你的聲音來換。”
他毫不猶豫的說道:“我換。”
“你不再考慮一下?”
看著他眼底猶如山海不可撼般的堅定,孟婆長歎一聲。
“也罷,愚癡至此、無可救藥。”
孟婆揮手,一縷白煙從他的身體中剝離,他麵色因極度的痛苦而微微扭曲。
很快,他雙手捂著咽喉,劇烈的疼痛猶如火灼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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