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覺得你的形容詞又增加了?」
突然莫名敵視起我的河瀨川英子,也在同方向路線的月台上。
而且偏偏麻煩的是,還跟我碰個正著。
「幹一臉遇上麻煩的表情!我也不想好嗎!」
「不要揣測別人的心情,拜托!」
話雖如此,畢竟我們還是同年級又同一學科,在這沒有智能手機可打發時間的時代,也隻能搭上同班電車一起坐。
縱使電車上沒什人,我們還是刻意中間隔一個空位坐下。
「……所以你為什上課時外出?突然想蹺課?還是說現在才要去勘景?」
「怎可能……已經勘完景了,想說要來申請拍攝許可。」
我一這回答,河瀨川便露出驚訝的表情。
「申請拍攝許可……?如果你要在路上拍攝的話,隻要在區公所申請不就好了?」
「可是因為我們這組是要在車站拍,所以得去電鐵總公司申請。」
河瀨川一聽,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啊!?你們也是車站?怎會?為什!!」
「哇,好啦,你冷靜點!我們在電車耶!?」
我趕緊提醒突然大叫出聲的河瀨川。
河瀨川察覺到乘客的視線都投射過來時,輕輕地「啊!」了一聲後,抱歉地坐回位置。
「河瀨川也是來申請許可的嗎?」
「對啊,不行嗎?」
我又沒有這說……
「……所以你們要在車站拍攝,是誰想出來的點子?是那個看起來不太正經的鹿苑寺貫之?」
「算是吧,不過一開始可以說是我們兩個同時想到的感覺。」
「咦?是你想到這個……」
「嗯。」
我一這回答,河瀨川瞬間露出驚愕,隨即又一副莫名嚴肅的表情。
「……所以你今天才會來申請。」
「是啊,我事先已經調查過了,這到時候當然是一定會需要的。」
「光是有這樣的認知就很厲害了」
河瀨川重重歎了口氣。
「咦?」
「沒事。你資料已經寫好了嗎?」
「基本上都寫好了。」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我順從地將資料交給她。
如果按照剛才的情況發展下去,我還以為她一拿到的瞬間,就會撕個稀巴爛,但沒想到並沒有發生這種事,河瀨川意外地看得相當仔細。
「這和這沒有蓋印章喔,還有這邊也要寫地址。」
「啊,那邊也要啊,我漏掉了。」
「還有這,得附上圖解說明拍攝場景才行。場景是在月台上嗎?」
「嗯,基本上是月台、車站前和站內吧。」
「那,月台的部分就需要詳細說明。比如攝影機要擺在哪,還有拍攝時間等等。可以的話,最好能搭配分鏡圖的編號提供對照。」
接下來的時間,河瀨川仍繼續詳細指出資料上不齊全的部分。
大概都看過之後。
「謝謝你,真的是幫了個大忙。」
我衷心地向她道謝。
「才、才不是這樣。要是這種地方沒處理好,會影響整間大學的評價,甚至拿不到許可……我是因為這樣才幫忙,而且……上次你也幫我讀了簡訊。」
河瀨川困窘地否定。
「不,本來你就沒有義務要告訴我這些的,多虧有你的幫忙。哪天我一定會還你這個人情的。」
我沒多想便這說出口。
「……那就來當我們組的製作啊……」
卻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回答。
「咦?你說什?」
「你啊,明明就聽得很清楚才會這問的,不要說得好像沒聽到一樣!」
「抱、抱歉,因為我想說都會這樣接話。」
所以這個時候,還不流行輕主角的反應是吧。
……這說來,記得河瀨川堅持一定要當導演,甚至不惜大吵一架。
可是現在,她卻明顯是在做「製作」的工作。
「我問你,為什是你來申……」
話才講到一半,河瀨川像打斷我的話一樣說道:
「我有說啊!我說這絕對是需要申請,趕快去做!可是那些家夥都隨隨便便,說什偷偷拍就好了、突襲拍攝好像也很有趣……事情根本沒處理,所以我就拿過來自己做。」
她激動地一口氣說完,臉上帶著略顯難過的表情。
「……真的是什都不懂。」
大歎一口氣的同時,如此喃喃低語道。
「好辛苦……」
河瀨川在分組的時候大聲嚷嚷,老實說我當下覺得她有令人頭痛。
不過這樣聽下來,我感覺她就隻是純粹很認真又嚴肅地看待影片這件事,也因為這樣嘴巴才會那不饒人。
「……反正就是這樣,所以如果有什需要的,拜托你幫我一下吧。」
「唔、嗯……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雖然說像我這樣,也不知道有什用處就是了。」
「喔?你好像沒什自信,明明做事情看起來還滿可靠的。」
「才沒有呢……」
不知道為什,我對河瀨川說出了自己的煩惱。
因為莫名地覺得是她的話,應該願意聽我說。
「真是無聊的煩惱耶。」
聽到我內心的想法,河瀨川不客氣地拋下這一句。
「會嗎……但我還滿傷腦筋的耶。」
「可是你麵對自己的職責,不是很認真地在處理嗎?就算結果是吵架又怎樣,隻要抬頭挺胸地堅持自己沒錯不就好了。要是一直擔心說不定是我錯了……隻會讓對方更煩躁而已。」
哼……呼吸顯得暴躁,河瀨川挽著雙手,身體也往前探。
她說的或許沒錯。
但是我……還沒有可以把話說得那肯定的自信和決心。
多虧加上了河瀨川的幫忙,向電鐵遞交的申請順利被受理了。
在服務台道過謝之後環顧四周,已經沒看到她人了。
不過,才剛交換聯絡方式的手機,傳來了一封如果還有什不知道的再問我(生氣的表情符號)的訊息。
「看來河瀨川……會傳簡訊了呢。」
我不禁有點開心。
◇
這天傍晚,我在上課一結束就前往映像研究室。
因為要去交拍攝申請資料的影本,以及報告拍攝計劃。
「加納老師應該等一下就上完課了,你要不要先坐那邊等?」
助理小姐請我進到研究室。
我順著她的指示坐到沙發上,因為也沒有其他事可做,便毫無顧慮地打量起室內。
「好多各式各樣的東西喔……」
之前來報告分好組的事情時並沒有注意到,但這回再仔細看,便發現這房間密密麻麻地塞了很多東西。
無數的獎杯、獎牌和獎狀淩亂地堆著,還有好幾個裝電影膠卷的鐵盒。
錄像帶的數量更是不計其數,但VHS意外地少,都是一些規格看都沒看過的影帶堆得像山一樣。
眼前會客用的桌子上,也堆疊著許多看似學生寫的劇本。大概是看到一半吧,上麵還貼著許多便利貼。
「……進展得如何?有好好地在進行嗎?」
「嚇、嚇死我了!!」
突然耳邊傳來問話,害我嚇得跳起來。
「老、老師!……回來了啊?」
「我從剛剛就在了,但看你一副很好奇的模樣觀察著房間,就想說不要吵你。」
連同自己的在內,老師將兩杯咖啡放到了桌上。
然後,在我正對麵坐下。
「怎樣,今天有什事?」
新生說明會那天也見識到的美腿就在眼前交叉,老師看著我。
「是這樣的,我來交拍攝許可的資料,並且要報告已經收到核可了。」
我向老師報告,拍攝日期、場景內容和所需時間等等。
老師也問了我幾個問題,不過因為先前河瀨川也有問過,因此輕鬆地就可以做出回答。
「既然有事先按照規矩申請,稍微有些更動我是不會說什的,能先做好準備很用心喔。」
「哪,謝謝老師。」
我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並不是什值得稱讚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在意貫之的情況,心一直惦記著。
「橋場,你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有遇到什問題嗎?」
「咦?」
「就是在這個工作上,應該會有一、兩個棘手的問題吧。如果想談的話可以說說看,如何?」
不曉得是善意還是從臉色看出端倪,連誌野亞貴也擔心我,或許我應該更學會隱藏的,不過這姑且先不談。
像這種時候,就會覺得跟身邊經驗豐富的人談談也不錯。我也有跟河瀨川談過,感覺內心的糾結多少解開了一點。
「就是……對於自己的職務有些迷惘的地方。」
「職務?是喔?」
「有一個很好的劇本,但因為可能會有點超出時間,所以製作就要求修正,不知這樣對還不對……」
老師認真地聽著我拙劣的說明。
「就算我是製作,但因為我一個人的想法就摧毀大家的作品,這樣實在很可怕。」
好不容易聽我說完了,老師用力點點並開口說:
「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製作並不是消去法吧?」
我記得,也記得自己為此感到困惑。
「是的。」
「我來告訴你原因吧。」
老師站了起來,從辦公桌抓了一疊資料,重重地放到會客桌上。
「啊,你不要看內容喔,畢竟這也算是個人隱私。」
「這些是什?」
「其他組負責製作的同學的抱怨。」
「抱怨……?」
「比如大家都不聽自己的意見,或是不聽命令該怎辦之類的,通通都是來講這些的。」
老師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聳了聳肩。
「可是你的做法不一樣,不會突然要組員聽你的,而是想盡量不要破壞別人的心血吧?應該是有去努力說服,可是進展不順利,然後才來找人商量。」
老師微微一笑。
「這點就製作的工作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喔。」
我搖了搖頭。
「……可是,我的確是破壞了他出色的劇本。」
「破壞?還沒開拍的東西怎會說破壞。」
老師從桌上拿起一本劇本,朝我的喉頭處遞出。
「這是劇本,印成書並蓋有定稿的章。以劇本來看,這才能說是完成版吧。」
劇本再次被放回桌上。
「……可是,這並不是影像成品。怎說都是零件,隻是架構的其中之一而已。」
老師伸手拿起咖啡杯,簡直像在喝水還果汁一樣猛烈。
「不冷不熱的。」
她皺著眉頭,放下杯子。
「所謂的影像作品,是要完成之後才有各種評價的。在還沒有做出來之前就說破壞或什的,其實就是作品還未成型才會這樣。」
「可、可是……」
「如果真的要想成是負麵的,那就為了他努力做好你可以做的部分。盡力完成身為製作該做的工作,這就是你所能做到最好的事。你不覺得嗎?」
「唔……」
妥協、放棄,這些話語於腦海中複蘇。
總覺得老師說的話,跟河瀨川說的好像很接近……
「橋場,你覺得製作是一門怎樣的工作?」
「怎樣的工作啊……就像老師在課堂上說的,像是打雜或是擦屁股之類的。」
我一這回答,老師便笑道:
「你沒有答錯,但不是這樣的。那隻是表麵而已,不過你的坦率還真是個優點。」
老師的口氣聽來,仿佛笑意中帶有些傻眼。
「好好想一想吧,在製作這個工作當中,最重要的是堅持到最後。」
「堅持……?」
「就像我剛說的,影像作品的命運,就是完成並公開之後,在觀眾麵前接受指教,承受各種批評。完成後,一直抱怨什因意外狀況而未能如預期,或是觀眾看不懂之類的都沒有意義。」
「所以身為製作,就是直到作品完成前,都要想方設法地努力為了讓作品更好。如果沒有演員就去找,如果工作人員跑掉了就自己來,從擺平拍攝現場的難搞老頭,到為了祈雨求神拜佛,總之所有能做的事情都要做,這就是製作的職責。」
「好、好的。」
「如果製作放棄了,那現場等於就是完了。可是,隻要製作繼續說還可以做下去,那拍攝工作就可以持續。所謂的擦屁股,也是包含在這當中。」
老師忽然間笑了開來。
「如果就抱著執念,對作品堅持到最後的這點來看,製作可以說比任何人更有創作者的倔強吧,製作也是偉大的創作者。不對,所有跟影像工作有關的人都是這樣的,沒有職務之分。」
「所有人嗎……」
我回想起做遊戲的那段時光。
跟那些名字寫在上麵並大受歡迎的原畫師、作者相較之下,監製和幕後的工作人員都隻有付出勞力的份。
不僅默默無名,還會遭遇很多困難。
明明就不是自己造成的,卻唯獨配合敷衍收拾這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
就算是這樣立場的人也包含在內嗎?
麵對這樣的疑問,老師一派輕鬆地回答:
「是啊,所有相關的人都是創作者喔。」
眼窩深處頓時一熱,我死命地忍住,不想讓該處湧現的東西流出。
這是救贖的話語。
我的角色似乎微不足道,就隻有負責除汙去垢的意義,或許這種工作人員的性質,始終擺脫不了比較負麵的印象。
但並不是這樣的。如果是站在創作的立場,就意義上來說,並沒有孰優孰劣之分。不管缺了誰,作品都不能完成,沒有人是多餘的存在。老師的一句話,讓我明白了這件事。
這想法不僅救了現在的我,似乎也拯救了十年後的我。
「你在發什呆?」
老師笑著輕輕彈了下我的額頭,再次坐回沙發。
「我要說的就這樣。」
老師應該跟我原本的年紀相當,可是看起來卻非常成熟。這是來自於經驗的差異嗎?
我什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兒地盯著雙手。
努力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吧。沒錯,現在可以做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至少比一直找借口給自己要來得好。
「……謝謝老師。」
「嗯,加油吧。」
仿佛表示「都講完了吧?」似地,老師的手背朝我輕輕地揮了揮,我也點點頭。
「那我就先離……啊!」
就在我一邊說著一邊準備站起來時,不小心將桌上堆在角落的錄像帶山弄倒了。
「啊,對、對不起!」
「喔,沒關係啦。我也差不多該來看了,隻是都找不到時間。」
老師把錄像帶疊好,丟進寫有馬上看的箱子。
「這些是什?」
「有個叫做大阪電影節的獨立電影影展,這些都是參展作品,後天之前得看完二十部影片,送出評選名單和意見才行。」
雖然不知道看一部要花多少時間,但這分量無疑是非常多。
「好辛苦……」
「除了學校的工作之外,還有劇本獎的評審、電影節的準備,另外像寫和遊戲劇本製作都有,事情太多有時候都混亂了。」
老師輕笑說道:
「再加上同時還有自己的作品在進行,連自己都要摸不著頭緒了。」
雖然隻能想像,但這應該是相當可怕的工作量吧。
「為什您要做這多工作呢?光靠這的教課,應該就完全可以活得下去才對……」
這是我內心單純的疑問。
雖然不是非常清楚大學副教授的年收入,但我不認為會養不活自己。
身為映像學科老師的同時又是電影導演,這倒是可以理解,但應該沒有多少人連、電玩都有插一手吧。怎想都覺得,這涉獵的領域實在太廣泛了。
「橋場,我呢……」
不過,我本來以為老師會回答類似喜歡工作,或是好奇心旺盛之類的答案。
「我是從十年後的世界穿越時空到這的。」
……咦?
這是怎……一回事啊?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當然不可能說得出話來。
如果這是某個故事的話,老師在這表明一切,我又再次會成為飄蕩於時空當中的存在嗎?
還是會以此為基準點,然後又要被送回十年後呢?
各種幻想竄過我的腦海。
由於太過焦慮,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那、那個……」
即便如此我還是得說些話才行,正當我從喉嚨深處用力擠出話語的時候。
「喂喂喂,怎那副表情?這當然是騙你的啊。」
老師傻眼地看著我苦笑。
「啊……哈、哈哈,說、說得也是嘛。」
「我想說的是,要抱持著那種決心去行動啦。」
喔喔,原來如此。
仔細想想,我曾在社群網絡上,看過像這種自我啟發類型的故事。
「十年後,我變成了一個明明自己也沒有拿出什東西,卻隻會批評市麵上的作品,沒有幹勁又欲振乏力的臭教授。有天忽然驚覺這一切而非常後悔,就在那時候,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帶我重回到十年前,那就是現在。」
老師又泡了第二杯咖啡,整個房間彌漫著馥鬱香氣。
「雖然是有點孩子氣的心理暗示,但效果意外地好。不過,你也可以笑我單純啦。」
老師的表情有點害羞,又像是有點難為情。
可是,我一點都沒有像要笑她的意思。
「……我能理解。」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這年輕,應該不能理解呢。」
老師露出意外的笑容。
不是,你錯了,老師。
這部名為人生的作品曾讓我搞砸過一次,卻因為無比的幸運,而獲得重新打造的機會。可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重來的作品終將變成平凡之作。
……可是,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歡迎隨時過來。」
我向如此告訴我的老師道謝後,雙手用力一握,就這緊握著拳頭站起身。
然後發誓,我不會再錯失這個機會。
◇
離開研究室後,我每往前踏出一步,仿佛都可以感覺到心髒鼓動的聲音。
胃絞痛著,心跳聲大作。
從十年前回來到這,我所獲得的是什。
不管再怎穿越時光,時間還是有限。
連這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都沒有意識到。
「現在就去做吧,馬上。」
如果今天又變成明天,那個明天或許永遠不會來臨。
因為隻有下定決心的這個時間點,才有機會采取行動。
自然地,我在前往租屋處的道路上奔跑了起來。
「貫之!」
「哇!恭也你幹啦,嚇死我了!」
一回到租屋處,我馬上去敲貫之房間的門。
看到貫之出來,馬上低下頭鞠躬。
「我很抱歉調整你寫的劇本!」
貫之大概也是不知所措。
「幹、幹突然這樣……」
麵對倉皇的貫之,我用力地將他的手一握。
「你現在有時間嗎?」
「有是有……你要、等、等等啦,喂!」
我抓著貫之的手來到客廳。
「咦?怎樣?發生什事了?」
「恭也同學,怎了嗎?」
奈奈子和誌野亞貴大概是聽到我們的聲音,也都跑到客廳來。
「上次的會議,我想再重開一次。」
我毫不猶豫地看著所有人。
「我想好好跟大家談談,針對內容明確地討論。」
說話沒有任何遲疑,我清楚地如此表示。
在短暫沉默過後。
「現在又來說這些……要幹啊。」
貫之甩開我的手,轉過身去。
「照你的意思做就好了,都交給你決定了不是嗎?」
「不對!」
我再次繞到貫之麵前。
「你是怎樣啦!」
「我錯了……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盡管對貫之恐怖的表情心生畏懼,我依然直直地回望他。
「因為我們連拍攝都還沒有開始啊,不管要怎修正都可以,也可以互相討論。但是我卻……」
我自己大概也是因為覺得麻煩或是棘手吧。
可是,要是就這樣逃避的話,我可沒有臉說自己在做一個作品。
「抱歉,貫之說得沒錯。」
我老實地低頭道歉。
「既然要做就好好做,能不能獲得好評,這種事就再說。」
然後我抬起頭。
「所以,最後再讓我們好好地談談,直到能夠理解為止……!」
貫之的表情轉為驚訝。
奈奈子也露出沒轍的笑容,誌野亞貴則毫不掩飾興奮。
「……真拿你沒辦法,好啊,那我就奉陪吧。」
雖然臉露出些許遲疑的神色,不過貫之仍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呼──那今天的打工就找人來幫我代班好了……」
奈奈子在桌前坐了下來。
「恭也同學。」
「嗯……?」
「很讚喔,你這方式!」
誌野亞貴笑著對我豎起大拇指,左眼用力眨了一下,同樣坐了下來。
「謝謝,那就……開始囉!」
我把先前拿到的劇本和分鏡圖,往桌上一放。
窗戶外頭,代表季節轉換的強勁風勢吹撫著。
雖然不太常去賞花,但是等注意到時才發現櫻花季節已經過去,整片盡是青翠綠葉。再過不久,就要真正迎接夏天的來臨。第五章明白什叫做整合
七月的第二周。
終於順利來到正式進行拍攝的這天。
「比勘景的時候還熱耶……」
上古澤站,早上十點。
首先下車的是奈奈子,感受到強烈的太陽光而發出哀號。
「候車室有電風扇真是太好了,沒有拍攝時可以待在那邊涼快一點。」
為了找架設攝影機腳架的位置,我已經確認過場地。
「恭也同學、恭也同學。」
最後下車來到月台的是誌野亞貴,她朝我招招手。
「怎了?誌野亞貴。」
「貫之有聯絡你咩?」
「嗯,他已經搭上高野線,大概下下一班車就到了吧?」
「原來如此──好期待拍攝捏。」
誌野亞貴像是要玩玩具般,一副衷心等待著拍攝開始的模樣。
「……好了,我們趕快繼續。」
大夥兒再次回到貼膠帶的工作,標記好攝影機要架設的位置。
──為了今天,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舉例來說,因為刪去少女時期的畫麵,於是找了要拍攝孩童時期畫麵的演員取代。
這是因為奈奈子的親戚有兒童劇團相關人士,拜托對方協助安排的。
由於孩童時期的內容增加,貫之也因而能接受畫麵被刪減。
透過美研的前輩,向工藝學科學姐借來奈奈子的服裝,就畫麵的呈現而言,一直到最後的部分都有好好修改調整。
這些努力有了回報,貫之似乎也完全找回了幹勁。
「對了,有跟貫之說過器材的事情了嗎?」
「嗯,有跟他說我們會貼好標記喔。」
借器材的事情是交給貫之負責的。
因為誌野亞貴應該無法負荷攝影機的重量,所以來回的搬運就都交給貫之。
「映像研究室早上十點才開門,看來得分頭進行才可以啊……」
不管怎說,要是所有人一起去研究室借器材,就會花掉太多時間,因此便拆成借器材組與現場調整組,分頭進行。
「這規定還真是嚴格耶。」
「就是說啊……但如果是高年級的學生,好像要借幾天都可以的樣子。」
一年級的學生,是不能將器材借到隔天的。
所以像今天這樣得一大早借傍晚還的話,訂立好拍攝流程是必要的。
就在我們發牢騷的時候,貫之預定搭的那台電車到站了。
如果是在車站拍攝,一下車就是拍攝地,唯獨這點相當方便令人感激。
「來了來了!喂」
扛著器材的貫之,從電車中走出來。
「噢,來晚了不好意思。這機器意外地輕耶。」
「是嗎?對我來說有夠重的──」
「對誌野亞貴而言當然是很重。」
貫之將攝影包交給誌野亞貴,腳架則是交給我。
「謝了,貫之。」
「小事一樁。話說回來,終於要開拍了。」
「……嗯。」
「讓我們拍出好作品吧,畢竟都已經好好地談過了嘛。」
貫之用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臉上表情如撥雲見日般的爽朗。
如果是內心還帶疙瘩,想必應該沒有這愉快的拍攝氣氛。
「好了,那我們現在就從畫麵1開始……」
我一開口,隨即發現誌野亞貴沒有反應。
「咦?誌野亞貴,怎了?」
打開攝影包的誌野亞貴,就這樣維持著姿勢定住,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鍵一樣。
「誌野亞貴,怎了嗎?」
我繞到前麵,看到誌野亞貴的表情。
然後,嚇了一跳。
誌野亞貴一臉困惑地說:
「這台……並不是影像攝影機。」
「什?」
她說這話是什意思?我趕緊確認攝影包中的器材。
「……」
麵放著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東西。
「真、真的……這是照相機。」
「噎?……這話是什意思?」
奈奈子也不安地拉高了音調。
「借來的好像是照相機,而不是拍攝影像的攝影機。可能是……借錯了。」
我盡量冷靜地傳達目前的情況。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借器材的貫之身上。
「不是啊,我借的確實是你們要我借的器材……」
貫之從口袋拿出器材租借單的影本。
他看了上麵的內容之後,臉色頓時發白。
「不會吧……這個……」
租借單從手中滑落。
單子上,在「左上」攝影機處的確有個。
但是。
「……不是攝影機,而是拿到數位單反相機那格。」
單純的失誤。
攝影機也好,照相機也好,都是放在乍看之下沒有分別的銀色硬殼,老實說,外行人應該無法分辨。
如果是有在上課的誌野亞貴,當然就可以看得出來,但不巧這次負責去拿的人,是對攝影器材有如外行人的貫之。
然後就不小心中招了。
「呃……這樣的話是怎樣?」
奈奈子困惑地問著。
「沒有可以拍影片的攝影器材,簡單來說就是沒辦法拍。」
「不能換嗎?如果現在回去說明情況的話。」
「學科出借東西的時間是早上和下午,中間有休息時間。現在回去的話就下午了,然後再重新借出來……就傍晚了。」
離大學最近的站是喜誌站,從那到這個上古澤要一小時半。
從電車來回和學科休息時間,以及車站到大學的距離來看,至少需要五個小時的時間。
就算現在開始動作,最快也要到下午四點左右才能開拍。
「如果沒辦法拍到白天的場景……就沒辦法做出必要的畫麵呢。」
誌野亞貴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應該……不太可能。」
聽見我說的話,貫之沮喪地膝蓋一彎。
「各位……抱歉,是我的錯。竟然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真不應該。」
一看就知道,貫之的臉色相當蒼白。
「計劃不能調整咩……?」
誌野亞貴小聲地問道。
「……車站就隻有今天可以拍攝。如果沒在今天拍的話……就沒辦法做以車站為故事場景的內容了。」
向河瀨川詢問了做法,好不容易才取得拍攝許可的時間,就隻有今天這一天。畢竟大眾運輸工具的使用者多,要發出這種許可是很困難的。
而且就表定計劃來看,下禮拜就得開始進入編輯影片的流程了。
可以用來拍攝影片的時間,最多就是今天了。
「……我會重新寫劇本的,一回去就馬上寫。」
貫之用悲痛的聲音說著。
「誌野亞貴,真的很抱歉,你好不容易才畫好分鏡圖的。」
「不會,沒關係。馬上又可以再畫的,別在意。」
「還有奈奈子也是,都已經準備好要上場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呃,不要這說,我還好啦。」
每個人都用低落的聲音回應著。
老實講,就是會有這種事。事情發展到無可轉圜,開始歸咎責任,跟客戶道歉,然後再重新規劃。不過這種情況發生在學生時代,無論向誰道歉都無法挽回。我不知道該跟大家說什才好,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嗶哩哩哩。
手機來電鈴聲響起。
「啊,抱歉,是我的……」
奈奈子拿出手機接聽。
「您好,我是小暮。是的,什?……啊,好的,那就請……多保重……」
她講完電話後看向我。
明顯就是一副慘淡的表情。
「對方打來說要演小朋友的女孩子,因為發燒不能過來了……」
「……這樣啊。」
像這種大概就叫禍不單行。
不過,幸好是發生在確定不能拍攝之後。
(就要在這結束……嗎?)
如果這是發生在十年後,首先至少可以拿智能手機攝影,數位單眼也甚至都有拍攝影片功能的標準配備。
可是這個時代,傳統功能手機最多就隻有聊勝於無的影像功能,數位單眼也理所當然地隻專門用來拍照而已。
萬事休矣這句話在我腦海掠過。
不管是貫之、奈奈子或是誌野亞貴。
三人都一副沉痛的表情。
「也沒辦法啊,這種情況的話……」
「是啊,嗯……」
沒辦法,因為沒有攝影器材,也沒有演員。
也沒有時間,現在做什改變都沒用。
告知原因並道歉的話,應該可以被原諒吧。
沒有攝影機的話,不要拍就好了。
沒有演員的話,不要演就好了。
沒有原畫的話,不要畫就好了。
作者不在的話,不要寫就好了。
沒有預算,隨便做一做就好了。
沒辦法,因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的確無奈什都做不了。
「…………」
心髒又再次撲通撲通地發出劇烈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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