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懸夜幕上的明月透著妖異血色,勁風自崖底吹旋而上,將成片的枯葉卷上半空,映著那輪血月,枯葉像一隻隻從地府破山而出的死蝶,無頭無狀在人間肆虐。
夏沅渾身刀傷劍傷,浴血而立,走投無路,手上的兩刃劍已滿是缺口,血和劍柄幾乎黏在一起。
夏沅自少年習武,至今已有二十餘年,同一件事情做了二十年,怎說該喜歡了吧。
但夏沅並不喜歡,她不喜歡練武,不喜歡打打殺殺,她也想像那些無憂無慮的京中貴女們般,杏花秋千,竹窗夜話,清溪泛舟,弄琴撥弦,不知人間愁滋味。
可惜天不從人願,她前十年是被父逼迫習武,後十年為效忠主上,自行逼迫習武,她行走在幽暗中,做著那些見不得光的殺人勾當,臨死才發現,心中期盼的日子她竟然一天都沒過上。
想來也是可悲。
人不自愛,如何人愛?
所以,就算她為太子做再多的事,於太子而言,不過是一把用起來還算順手的刀。
一把刀而已,再順手,再鋒利,也隻是一把刀,沒了可以再尋好料打造;
一把刀而已,以為自己為主上殺了很多敵就能居功成為主上心愛,癡心妄想。
‘砰’一聲弓弦之音響起,一枝箭射穿了夏沅的右臂,箭矢的慣性力道讓夏沅甩掉了手中的劍,劍在地上彈了兩下後掉下懸崖,劍在主人手上是劍,是殺人的兵器,可被主人拋棄的劍掉下懸崖時和廢銅爛鐵沒有任何區別。
夏沅透過血月的光看向射箭的方向,馬背坐著一個身著黑色勁裝,蒙著麵的男人,他手中的弓還未來得及收回。
盡管他蒙著麵,但夏沅依然知道他是誰——已故先太子的表弟,永嘉侯袁翊。
袁翊和夏沅有著難以化解的血海深仇。
十年前,夏沅的父親夏啟明,兄長夏玔都效忠在永嘉侯麾下,在南征阿丹之役中雙雙戰死沙場,與夏家父子的訃訊一同傳回京城的是永嘉侯袁兆豐與世子袁翊失蹤之事。
此時權相楊謀突然引領朝中半數官員一同指控永嘉侯與麾下大將通敵,不知從哪得來幾封永嘉侯與敵
國將領互通的信件,信件中不僅有永嘉侯通敵的罪證,還有夏家父子疑似從犯的證明,於是永嘉侯府與夏家皆因此被查封,父母妻兒等族親皆被抓下獄。
京中無人不知權相楊謀與永嘉侯袁兆豐素日不和,楊謀是鐵了心要將永嘉侯府踩下地獄,而夏家就是那個倒黴陪葬的。
夏沅不甘心,她的父兄剛剛戰死沙場,為國捐軀的榮耀都沒有獲得,卻要全家陪著去死……也許比死還不如。
如果永嘉侯與夏家父子的通敵罪名成立,那永嘉侯府和夏家所有十四歲以上的男兒殺頭,十四歲以下的男兒入奴籍流放,而女眷們則不管年齡皆充入教坊司,年輕的學藝接客,年老的罰去苦役雜役。
夏沅父兄死了,家還有祖母、母親和姐妹幼弟,她不願全家遭受滅頂之災,於是趁著官兵從寶禪寺提人去衙門審訊的時候悄悄趁亂逃走,無路可去之下,她憑著心中所念,跑到了肅王府。
夏沅的小姨是淑妃的貼身宮婢,淑妃懷第二胎時,將夏沅的小姨認作幹妹妹,讓她幫著在懷孕期間伺候陛下為自己固寵,小姨人美聽話不作妖,很受淑妃重用,為了安撫小姨,淑妃把小姨的父兄都安排在肅王府當管事,因為這層關係,夏沅有時候也會跟表哥表姐去肅王府看看。
夏沅十三歲時情竇初開,喜歡上英俊又尊貴的肅王殿下,隻要去了肅王府,就仗著自己會點輕功,時不時的躲在假山後,樹後偷看他,弄得外祖父和表兄們十分無奈,而肅王知道她的身份,竟也不讓府中奴仆阻止,頗有點縱著她的意思。
所以當夏家出事,夏沅走投無路之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向肅王求救。
她向肅王表明心跡,說隻要肅王肯救夏家,她當牛做馬一輩子報答。
肅王答應了她,卻說不能光憑她的幾句話就完全信任她,要夏沅幫他做兩件事證明自己的誠心。
夏沅此時是喪家野狗,但凡有點希望,別說兩件事,二十件事,兩百件事她都會答應。
而肅王要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她以夏家人的名義當殿指認永嘉侯通敵謀反,並向陛下呈上所謂她父兄離家前藏在家中的錦盒,錦盒中是永嘉侯通敵的死證,夏氏父
子是永嘉侯麾下五品武將,由夏家人提交的證據更能讓人信服。
夏沅一開始並不知道錦盒中裝的什,她隻知道肅王說,隻要她把錦盒當殿呈上,夏家就能立刻脫困,而他也會正式考慮將夏沅留在身邊。
錦盒被當殿打開,由宦官宣讀之後夏沅才明白肅王的意思。
他是讓夏家做了那反水之人,用夏家的名義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倒永嘉侯身上,從而讓夏家脫罪。
夏沅當時也是懵的,尤其看到後來永嘉侯府的下場時,男被殺,女被充,大廈傾覆,一塌糊塗時她也是後悔的,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吃,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永遠回不了頭。
更何況,當時如果不這做,那夏家就會跟永嘉侯府一個下場。
永嘉侯府被貶半年之後,永嘉侯與世子回到京城力挽狂瀾,不僅帶回了翻身的證據,還帶回了阿丹王及其子的首級,將之前的誣告徹底推翻,可即便如此,永嘉侯府因誣告而死去的人和蒙受的屈辱卻無論如何也挽救不回來了。
後來永嘉侯和先太子相繼病故,袁翊未曾立刻承襲爵位,安頓好侯府眾人後,他便孤身一人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在軍中從小兵做起,憑著赫赫戰功又殺回了京城,彼時已過去十年。
袁翊報複了當年誣告永嘉侯府的所有人,自然不會放過罪魁禍首夏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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