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三十年，燕兒嬸已經從一個肉壯骨直的青年婦女變成了皺皮縮骨的老媽媽，“長挑子”佝僂成了扁擔，年輕時的種種憧憬早退縮成了打伴過日子的無奈。

    二橋明事知理，處理事務公正不阿，又有吃吃喝喝的混子罩著，這些個年頭古家莊大大的事務都弄的妥妥帖帖，誰也沒放個多餘的屁出來。隻是，古二橋自從做了村長後，人卻冷不丁的寡言沉毅起來，路頭路尾隻是點頭招呼很少見得往日間的親切，但人們心頭並不怨他，仿佛事情就該那樣，倒顯得越發受人尊敬了。

    這年頭，千快萬快，被窩的事情最快，跟古二橋的年歲一起累積起來的，除了在人們心中日益堅固的公道形象，就是他傳遍街頭巷尾的風流韻事。燕兒家離得古二橋家最近，常有串門借用夥計的人私下嘀咕幾句，有人他跟什市領導的已婚妹子有瓜葛，有人那的婦人又搭上二橋了，總之是你方罷我登場，來來往往好不熱鬧。燕兒嬸向來嗓門亮言語少心窩好閑事少，來人敷衍敷衍就過去了，並不怎添油加醋話上加話，“長挑子”確是個閑愛琢磨個人的，大事事也愛個自己的主見，來人往往在他那掛住了，多話的也就愛找他吧唧吧唧了。不過怎，這些年來，不知幾時起，總有燕兒嬸那個年份年輕時的上了些名氣的俊姑娘到二橋家去，有大白進正門的，也有夜開門出去的，總在門邊搭上幾句話，活人眼戳棒槌的事兒，已經不是生疑那檔子事了。燕兒嬸嘴不言，心究竟是有些臊，隻是讓自個的孩子少往二橋院去，鄰之間的互相幫襯也是能免則免，生疏是正常不過的。

    又是中秋，燕兒嬸早早拾掇好了屋子，把上上下下弄的亮亮堂堂的，又把弄好的飯菜蒸在籠，把洗好的果子擺在桌上，把切好的月餅整整齊齊的碼在碎花大瓷碟，隻管歪在沙發上看電視，等著燕兒的幾個姑姑姑父過來吃個過午飯，大家好湊在一起心頭的話兒。這時卻聽見屋外嚷嚷起來，不知道誰犯著誰了，引來人群呼啦啦一片言笑聲。燕兒嬸有些無聊，便起身出來看個究竟。

    巷子兩邊豎了一排人，大家都嘻嘻哈哈的笑鬧著。原來是村的“一枝花”和“柳樹枝”又杠上了，兩人是比燕兒嬸個半輪的婆娘，“一枝花”年輕時膚白眼大身骨豐滿，是男人婆婆心的好女人好媳婦。“柳樹枝”那時也是聘聘婷婷長眉錐臉一身的風流味，哪兒都惹的夥子眼饞。這時“一枝花”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柳樹枝”，嘴罵罵咧咧：“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今日老娘壞了運氣碰見你這個下作東西，就你那德行死也不得超生。”她一張包子年隨著皺紋把憋急的紅暈全散出來了，肚子上的肉一顫一顫的泄著氣兒。

    “柳樹枝”來勢也不弱，聲音雖沒有“一枝花”那洪厚，嗓子卻又尖又細扯的又遠，像石子劃過玻璃：“誰願意碰見你這豬一樣的貨色，不在圈呆著出來現什眼。”“柳樹枝”’嘴有點兒癟下去了，臉上像糊了塊髒抹布，露著黃黑的牙齒。

    “一枝花”有些按捺不住，似是要跑過去開打的局麵，虧的眾人笑嘻嘻的攔住了。“柳樹枝”知道不是對手，邊往遠走邊停下來撕罵。“一枝花”咆哮著直喊：“冬風幹的枯榆木，有種過來老娘非打折你個骨結。”

    罵聲一句連著一句，早把八輩先人都端出來了。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年婦女，似乎還是年輕時光鮮的打扮，卻早已經沒有紅花綠葉的感覺，像極了柴堆上蓋塊紅綢子避邪。這罵人的詞句都粗話最醃髒的，卻聽的大夥嘻嘻哈哈一片熱鬧，個個顏綻春風，濃濃的笑意隨風搖曳。眾人不經意間，劉蘭花從旁門朝著燕兒家方向走來了。燕兒嬸眼色明快，繞過人堆默默的拉了蘭花的手，在笑罵聲中往自家屋去了。

    兩人在燕兒家堂屋沙發上坐下來，劉蘭花不悲不喜，滿臉無奈，她低頭向著燕兒嬸，低沉沉道：“這些個年份，我家門上就沒得過安生，這大過節的，髒言髒語潑下來，真是賭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