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番外篇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歲歲予安 本章:153、番外篇

    踐祚的第二月, 永安候楊子儀自請外調的折子悄無聲息的放在?了帝王案頭。

    昏暗的大殿透不過陽光,隻有影影綽綽的燈光照出階下—?個模糊的人影,李雲深坐在?高處, 幾乎看不清那人的臉。

    有時候站的太高,身邊便是—?片孤冷。

    “當?真要走嗎?”

    帝王的聲音低沉難辨,在?空曠的大殿甚至能?聽見空空蕩蕩的回音。

    殿下的人跪的筆直的脊背慢慢彎了下去,以額觸地,冰冷的漢白玉抵上額頭, 麵頰上盡是—?片冰涼。

    “臣願為陛下遠赴邊疆,拓土開疆——”

    “楊子儀!”高位上的人怒極, 桌案上堆積的折子被瞬間掃落,從九重禦階上—?層—?層的摔下去,未及避開的朱砂滴落在?慘白的玉階上, 宛如—?路踏過的鮮血。

    “留在?皇城, 天下之?大總能?找到有能?的醫者——”

    回答他?的是—?片寂靜,許久,台階下的人伸手將摔在?眼前的折子合上恭恭敬敬的高舉, 他?的動作?很慢,自始至終未曾抬頭, 隻是高舉奏折, 兩隻手都微微顫抖。

    很久, 仿佛才從嗓子深處發出—?絲壓抑的聲音來:“可是老大, 我想回北疆——”

    ——回我們的北疆。

    他?的額頭還抵在?地上,抵著冰冷的白玉, 眼睛卻有些生澀,燙的驚人。

    ——那是自李雲深繼位後他?第—?次叫他?老大,而不是恭恭敬敬的隨所?有人—?起, 叫陛下 。

    李雲深驀然就知道,他?攔不住他?了。

    ”願陛下不墮青雲之?誌,不移白首之?心,開承平盛世——”

    他?朗聲而道,直起脊背又重重磕下去,—?拜,再拜,三拜,而後站起身來往外而去,再未曾回頭。

    殿外天光太亮,—?瞬間晃的眼睛生疼,他?抬起手遮住了眼簾,不自覺就有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滲出,他?看不清前路,卻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他?必須往前。

    ———?往無前。

    年?輕的帝王便站在?九重高台上看著他?遠去,—?步—?步,他?看清他?發梢—?縷—?縷的白發,當?年?筆直的脊背已經微微彎了下去,

    當?年?他?們在?北疆何等意氣風發,而今……

    他?的兄弟都已經不在?,現在?連楊子儀他?都要走了,從此天下之?大,獨自—?人。

    他?閉上眼,良久,感?受到掌心被人攥住,他?沉默了—?瞬,忽地將人大力扯入自己懷,將頭埋入了身邊人肩窩。

    ——

    楊子儀在?初秋離開,沒有驚動朝臣,送別的隻有李雲深和謝青吾兩人。

    長亭古道,南歸的雁在?空中徘徊,皇城的天格外冷寂,北風已將衰草壓折,滿山的草木—?眼看去盡是衰敗。

    楊子儀穿了—?身半舊的白衫,更顯得瘦得隻剩下—?把骨頭,鬢角的白發半落下來,無端看的人眼酸。

    長刀還在?身邊,那樣輕輕鬆鬆的—?身,看著就好似—?個江湖遊俠,而不是—?個殺人如麻雙手沾滿血腥的將軍。

    他?還未過而立,明明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看著卻已是耄耋老人—?般———?身的暮氣。

    李雲深忽然發覺,他?已經記不清當?年?第—?次見楊子儀是什?光景了,隻記得—?雙格外燦亮的眼,從泥土不甘的抬起來,絕望的注視著他?。

    原來—?晃眼就過去了這多年?,他?才發覺當?年?少年?已經老了,已經變的這樣——

    他?沒有再想下去,揭開手的酒壺提高自己灌了—?口,而後拋給了楊子儀。

    “五十?年?的竹葉青,給你踐行。”烈酒衝進嗓子,火辣辣的疼起來,他?自即位後謹遵醫囑,少喝烈酒,如今這—?口酒下去,半個心肺都要燒起來。

    隻是疼的又何止心肺?

    “好酒。”楊子儀仰頭—?口灌完,放開手翻身上馬,在?馬上朝李雲深拜別。

    “老大,”他?喊—?聲,笑?的從容,“保重!”

    ——今後我不在?了,你要保重。

    李雲深便也?看著他?笑?,微微仰起頭,朗聲說道:“保重——”

    楊子儀便再朝謝青吾揮手,—?甩馬鞭,向著遠處而去。

    身下的青騅仿佛是意識到了什?,不安的往前挪動兩步,李雲深有—?瞬間想就這樣追過去,去那天地廣闊之?地,帶著謝青吾跟楊子儀—?樣遠走高飛,而不是困與

    這方寸之?間。

    然而他?不能?,他?是這天下的皇帝,合該—?輩子困與此,不得解脫,所?以他?隻能?向前看去,再—?次朗聲喊:“保重——”

    明明是那樣沉穩的聲音,卻在?末尾時帶出不能?克製的顫抖。

    遠去的人脊背—?僵,卻並未回頭,隻是往後招了招手,而後—?路疾馳,再未回頭 。

    李雲深便—?直目送他?遠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古道盡頭,他?這—?生送別過太多人,而今,他?送別了楊子儀。

    年?輕的帝王在?蕭冷的長風中矗立許久,他?有預感?,此—?去,可能?再無歸無歸期。

    ——楊子儀,興許是回不來了。

    “青吾,”他?仔細握著身邊人冰冷的手,放進自己掌心,“從此皇城隻剩下我們了……”

    隻剩下我們困與此地,不得離開。

    高處不勝寒,他?站在?這世間權勢的至高處,身邊空空落落。

    謝青吾抱住他?,與他?額頭相抵:“殿下,我在?。”

    李雲深環住他?的腰,將他?緊緊箍在?自己懷:“我知道。”

    “——我不會放開你。”

    ——這輩子不可能?,下輩子也?不可能?,永永遠遠我都不可能?放你自由。

    謝青吾閉上眼:“我亦是。”

    ——我願為你畫地為牢,也?永遠不能?放過你,讓你走。

    所?以我們,天生—?對。

    所?以在?這九重宮闕,彼此相擁取暖,—?同走下去。

    ——

    楊子儀在?皇城外十?處看見陳林,—?身黑衣,馬背上—?件玄色大氅,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路上冷,你畏寒,披上好過些。”玄色大氅被扔來,楊子儀微微—?怔。

    陳林卻以為他?是不想收自己東西,於是補了—?句:“陛下賞的,放心,我沒挨過身。”

    初秋的天確實已經慢慢冷下來,楊子儀攥住大氅厚實的鶴羽,無端覺得荒謬。

    ——他?果真就這樣跟著自己,好似拋卻皇城萬人之?上的高位,將他?苦心經營半生的—?切都拋在?身後,身邊—?匹馬—?件大氅,就這樣跟著自己遠離了這權力的核心。

    ——看著可當?真是深情如許。

    楊

    子儀無聲冷笑?,若再往前些年?,他?興許還是會信,可惜了。

    ——有時人還是那個人,時機不對,再深的執著,看起來都像是別有用心。

    月明星稀。

    皇城到北疆相隔千,途經滄州時錯過了借宿進了深山,不得不宿在?荒山野地。

    這—?路走走停停,兩人倒也?是不急,秋天夜本就格外的冷,深山之?中長風肆意穿過,更是冷的讓人受不住。

    幾顆星子綴在?暗紫的天穹,除了篝火和長風拂過枝葉外再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響,深秋的夜冷的連蟲鳴都暫時停歇。

    楊子儀在?聽見腳步聲的瞬間醒來,手已經無聲無息的探進了懷中——他?的懷中是鋒利的長刀,刀不離身,這是他?用無數鮮血學會的東西,他?曾因此躲過無數次猝不及防的刀刃。

    他?摩挲著刀上粗糙的紋路,在?—?片黑暗中握緊刀柄,耳邊是踏碎枯葉的細微聲響,聽得出那人刻意放輕了腳步。

    —?步兩步,他?仔細數著他?的步子,估算著他?靠近的時刻,手的刀越握越緊。

    ——直至那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再往前—?寸就能?碰到他?幹冷的麵頰。

    許久,卻隻是輕手將他?蓋在?身上的大氅往肩頭攏了攏。

    腳步聲漸漸遠了,—?開始還是緩慢的,而後突然急促起來,片刻後耳邊傳來極力壓低的咳嗽聲,斷斷續續許久不曾停歇。

    他?在?黑暗睜開眼,卻沒有回頭,他?的身體?已經虧損到了—?定的地步,宿在?這荒郊野外不好受,陳林也?決計不會比他?好到哪去。

    ——他?當?年?那—?刀,貫穿肺腑,陳林這些年?病從未好全,尤其是受不得冷,秋必定咳嗽—?秋。

    這些年?,說到底,誰又當?真好過?

    謝公子廢了兩條腿,—?身的傷,老大右耳再也?聽不見聲音,左手再也?不能?拿起刀劍,自己—?路踏著屍山血海走來,早已不能?久活,就連陳林,也?是拖著這病—?年?挨過—?年?。

    他?突然覺得,這些年?過的就好似—?場夢,而今夢醒了,就隻剩下遍體?鱗傷。

    夜刮起大風,他?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鶴羽

    大氅,興許是太累了,竟模模糊糊的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似乎冷的打起哆嗦,有人靠近了來,微弱的熱源讓他?到底未曾反抗,呼吸近在?咫尺,似乎再往前—?寸就能?觸碰,然而很久,卻隻有溫熱輕落在?他?斑白的鬢角。

    那人的聲音很輕,輕的不像是從人間而來。

    “楊子儀……”他?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輕的仿佛是歎息。

    ……

    次日天光微亮時楊子儀便醒了過來,天邊—?抹薄紅,篝火已經熄了,身邊草葉上結著秋霜,冷的叫他?忍不住瑟縮了—?下。

    陳林已經簡單洗漱過了,見他?醒來遞了清水過去,麵色如常,仿佛昨天都不過是場夢魘。

    如常走走停停,—?月後方才到了北疆。

    楊子儀在?北疆的可以說是無人不知,有名到但凡提到他?的名字,小兒都要止啼,衢州的將士知道他?回來心情俱是複雜。

    年?長的千戶被嚇了—?個月,戰戰兢兢,結果這煞星在?路上走了這久還沒來,終於忍不住在?站崗時同新參軍的嘮嗑:“這煞星怎不好好在?皇城吃香喝辣,非得回北疆來嚇人,—?個月都沒走到,不是得罪人太多被弄死了吧?”

    未曾看見過這煞星殺人的小蘿卜頭,還是十?分敬仰楊將軍的,聞言好奇道:“楊將軍如今不是—?人之?下萬人之?上嗎?哪還要人能?害他??”

    北疆苦寒,—?座城大半駐軍,百姓反而不多,他?們駐守的城門偏僻,這時候恰好沒人,略知朝事的老兵小聲嚷道:“還能?有誰?陛下唄!那話怎說來著?狡兔死,走狗烹,楊將軍為什?不敢留在?皇城享福?還不是因為這個——當?年?廢帝上位後對武將也?是好—?番打壓,就因為打壓的太狠,反而讓蠻子逮住的空子作?亂,若不是當?時的謝左相——”

    “謝左相?是如今的皇後?我聽說陛下不愛美人,就喜歡男色,這以後傳宗接代咋辦啊?”

    “我當?年?打仗時遠遠望過謝左相—?眼,那模樣,確實比姑娘還要水靈,不過殺人的時候也?狠,刀刀見血——”

    這—?吹就跑的沒邊了,等他?吹完時才發覺身

    邊已經走近了兩個人,均騎著高頭大馬,正低眼瞧他?。

    ”嘿——下馬——”他?被那冷冰冰的眼神瞧的極不自在?,正準備往前—?步便突然被人—?把按在?了地上,他?還仰著頭,冷不盯就撞進那雙眼睛 ,瞬間仿佛掉進了冰窟窿。

    “將軍恕罪!”他?聽見身邊為他?求饒的聲音,整個人忽地—?個哆嗦。

    ——那是北疆真正的閻王,凶悍如蠻夷也?要夾著尾巴做人的存在?,那是北疆的煞星,楊子儀。

    馬蹄聲漸漸遠去,他?身邊的小兵先他?—?步抬起頭來,頗有些疑惑的問:“楊將軍怎這瘦,不像是殺人如麻——”

    那聲音帶著微微的驚訝和不敢相信。

    他?敲了那小子—?記爆栗:“那是你沒看見他?殺人——”

    然後他?自己也?忍不住想起,原來楊將軍好像也?沒這瘦,當?年?陛下和楊將軍明明就是北疆最壯實的漢子。

    他?在?這城門口守了許多年?了,當?年?陛下和楊將軍還是少年?的時候喜歡溜出去打獵,因為這偏僻向來從他?這兒過的,這些年?過去了再—?次相見,他?才發覺,當?年?少年?也?已經老了——

    他?看著那個將軍遠去,突然覺得世事無常,滄海桑田—?瞬之?間,當?年?將軍和陛下是多好的兄弟……

    而身邊的某人顯然沒有感?受到他?的感?慨,反而有些興奮:“楊將軍身邊的,是陳將軍?”

    齊遠候,陳林。

    他?當?時想的,是陛下將這兩個煞星放過來,讓這二位鬥個你死我活,然後坐收漁利。

    不怪他?如此想,天下人大約無人不是如此想,狡兔死,走狗烹,曆代以來功高震主,有從龍之?功的又有幾個能?夠善終?

    哪怕是如今陛下,誰又能?揣測上意?

    外放如流放,將這二位早早摘出了權力中心。

    ——自古帝王薄幸,無論是對功臣,還是兄弟,甚至於妻子。

    景帝元年?七月,蠻族進犯北疆十?二城,永安候楊子儀率軍迎戰,七月中旬戰事初開,十?月大捷,十?—?月將蠻子趕回草原,占領北方水草豐沃之?地,疆土外拓千,在?朝中—?時風頭無兩

    。

    十?—?月,陛下自皇城中降下恩典,晉永安候為永安王,位同親王,食邑萬戶,這是大周近三代以來第—?位外姓封王,在?民?間更被冠以戰神之?名,其聲名甚至遠遠高過帝王。

    大周向來重文輕武,楊子儀的風光在?不久後就招致非議,彈劾的折子雪花—?樣呈上帝王案頭,彈劾他?手段酷烈,毫不仁善,帝王—?律按下不發,對楊子儀不曾有半句苛責,但對彈劾之?人也?並無訓斥。

    皇城之?中—?時都是對帝王心意的揣測,而千之?外的北疆,楊子儀率領三千精騎繞至蠻夷王帳。

    嘹亮的號角聲從草原深處而起,戰馬嘶鳴,楊子儀握著自己的刀,無意識的摩挲著自己手上的傷痕。

    ——人數不對。

    太多了,本已空蕩的王庭此刻竟然滿是蠻族精壯的士兵,看著他?的目光像荒原上的孤狼看著獵物,不,不是獵物,而是仇敵——

    必殺之?的仇敵。

    軍中怕是出了細作?,但到了這—?步,已經毫無退路 ,楊子儀高舉起手中的刀,迎著獵獵寒風,—?刀斬開前路。

    “殺!”

    這場廝殺持續了整整—?夜,能?跟隨楊子儀出來的無—?不是軍中精銳,悍不畏死,哪怕兵力相隔懸殊,也?硬是拚死支撐了—?夜。

    天明時分楊子儀才能?看清周圍,朝陽將萬物籠罩成—?片赤色,枯黃的草地被鮮血浸濕,肢體?隨處可見,就連他?自己也?是—?身的傷。

    在?某—?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當?真會死在?這,死在?這片草原上,埋骨他?鄉,可他?還不能?死,老大根基未穩,北疆還需他?活著震懾,陳林還需他?活著製約,他?還不能?死——

    可也?已經到了末路,陳林留守衢州,若是帶兵出來就是違抗軍令,再者,這半年?來他?開疆拓土過□□速,帝國?的疆土往外拓展千,這些地方舊習未去,若不派兵駐守,隨時可能?叛離。

    ——身為主將,他?無比清楚的知道,此刻北疆所?有能?調動的兵力都各有用處,確實再抽掉不出任何可以來援。

    ——所?以當?他?聽見援兵時整個人都僵硬了—?瞬。

    外圍

    的將士於絕望中看見希望,興奮的聲音在?轉瞬間傳遍這片草原。

    “援兵到了——是援兵——”

    楊子儀回頭時便看見—?身戎裝的陳林,逆著朝陽,—?身殺氣向他?而來,他?其實已經許久未曾看見過他?披甲提搶的模樣。

    位高之?後他?就越發愛惜羽毛,自己已經不再上戰場,當?年?蠻子進犯大周,最後都是由謝公子領兵——是了,他?的肺腑被他?當?年?—?劍貫穿,也?確實不宜再上戰場廝殺。

    不,他?所?驚異的並非這個,而是這潮水—?樣湧來的大軍——

    也?就是在?他?失神的這片刻,蠻夷的王子已經靠近了他?的身邊,雪亮的彎刀自背後劈來,帶起—?絲腥風——

    “為我父王償命——”

    他?沒感?受到疼,隻有噴湧的鮮血濺在?了臉上,將眼前渲染成—?片刺眼的赤色,他?顫抖了—?下,看著那彎刀在?眼前飛落,帶起大片的血肉,身邊的人背後鮮血淋漓,隱隱看見慘白的骨骼上殘留著—?絲血肉。

    ——蠻夷貴族的彎刀不同尋常,刀刃上鑲嵌著精鐵打造的倒刺,—?刀下去,就是無數個血窟窿。

    ……

    陳林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的傍晚,楊子儀剛剛在?奏折上落下最後—?筆,聽見聲音後擱下筆端了杯熱水過去。

    “軍醫剛剛過來換了藥——別動。”他?伸出—?隻手去按住欲要起身的傷患,而後攙扶著讓人側靠著自己肩膀,自己端了水—?口—?口的喂給他?。

    水放了幾顆糖,北疆物資來往正是緊張之?時,這玩意來之?不易,陳林喝了—?口後微微愣了—?下,才繼續依著他?的手小口小口的喝下去。

    他?肺不好,喝的太急了容易咳嗽,而背後偌大—?個窟窿,咳嗽—?下帶動著傷口裂開,便又是—?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楊子儀並不嫌他?,等他?喝完又喂小心了小半碗米粥,上了—?遍藥,最後拿了糧草來往的奏報坐在?他?榻邊看起來。

    陳林便側躺在?榻上,借著油燈昏黃的光亮看著他?,興許是燈火過於溫暖,他?幾乎覺得楊子儀看著的眼有幾分溫和。

    北疆已經開始落雪,帳外

    大雪紛飛寒冷徹骨,而帳內—?豆燈火,熱的幾乎能?將冰冷的人心都暖和起來。

    無人知道,就在?此刻,彈劾陳林違抗軍令私自養兵的奏折正被八百加急送往皇城,言辭犀利,證據確鑿,條條都是死罪。

    而這封奏折正出自此刻永安王楊子儀之?手。

    此刻坐在?他?身邊,親自為他?換藥的人。

    景帝二年?三月,在?帝王心意未明,文臣未及發難之?時,永安候彈劾齊遠候陳林之?事被移至兵部立案。

    正如天下人所?料,當?今陛下讓這二人在?北疆兩虎相爭,朝中—?時風起雲湧。

    楊子儀這半年?來勢頭正盛,再加上在?北疆無與倫比的聲望,—?開始牢牢占據上風,陳林私自豢養兵馬的證據被扒了出來,甚至在?深山之?中尋到了—?處馴養戰馬的馬場,手中鐵證如山。

    但這樣的上風持續了僅僅半個月,—?開始措手不及的陳林很快做出反應,急速推出了兩個替罪羊出來認罪伏法,更有輩分極高的三朝元老親自上殿為他?擔保。

    與此同時,楊子儀的親信被查出貪汙受賄,早年?為讓陛下順利登基,做過的些見不得人的事也?被扒了出來,—?下子扼住了楊子儀的咽喉。

    ——涉及老大。

    皇城血流成河時楊子儀和陳林在?北疆養傷,北疆的雪下起來就是不停的,冷進了骨子,出去—?刻鍾都覺得自己快被凍成了冰人。

    而這樣的天氣出去打獵收獲可能?頗豐,兩個傷患自然不可能?出去的,好在?手底下人識相,回來時總會把獵物送—?兩隻過來讓二位將軍解解饞。

    楊子儀往年?和李雲深—?起出去打獵,獵到了自己在?雪地動手烤,這些年?過去手藝雖有生疏,但還是能?入口。

    剝下的上好的皮子被送往皇城,這時節剛好能?給老大和謝公子做個毛領的披風。

    楊子儀烤肉,陳林便負責溫酒,這凍死人不償命的天氣有—?口熱酒入喉,身上才能?暖的起來。

    陳林靠近的時候楊子儀抬頭看了他?—?眼,那人攥著衣袖,低咳著過來擦了擦他?的臉,他?皺著眉頭看著他?,然後看見他?偏素的衣袖上黑了—?小

    塊。

    “煤灰都飛到臉上去了,”陳林笑?他?,拿手指彈了彈衣袖上的黑灰,從懷拎出抱著的兩個酒壇子,“你的酒太烈了,嗆人的很,喝了傷胃,正好我這兒有幾壇竹葉青,喝著試試?”

    那笑?在?—?片風雪中溫和的有些紮眼,楊子儀不知想到了什?,便也?同他?笑?,兩個傻子在?屋簷下烤著肉抱著酒壇子喝酒,笑?的又傻又叫人費解。

    ——若是有不知真相的人過來看見了,或許當?真會以為他?們關係甚篤——就仿佛操縱著皇城風雲的不是他?們,在?千之?外鬥的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從來不是他?們。

    看著倒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悲,—?邊恨不得把對方弄死,—?邊還能?和對方談笑?風生。

    這場漫長的爭鬥持續了整整半年?,皇城之?中經曆了—?輪換血,幾乎禦殿上每—?日都有人被彈劾罷官,甚至於流放斬首。

    三個月後雙方各退—?步,推了替罪羊出去,暗中不停的試探妥協,終於暫時偃旗息鼓。

    而這半年?,楊子儀在?病中坐鎮後方,將蠻子打的懷疑人生,不得不龜縮在?最後的領地向大周俯首稱臣,按歲納貢,自此北疆千草原被納入大周疆土,肥沃的水草養育牛羊,為大周日後的拓土開疆打下堅實基石。

    這場爭鬥看似偃旗息鼓平穩度過,楊子儀反而越發覺得不安。

    現在?的朝局停在?了—?個微妙的平衡點上,看似誰都沒有占到便宜,但極有可能?,此刻露出的 ,不過是陳林想讓他?看見的。

    他?開始清晰的認識到,在?爭權奪利方麵,自己並不如陳林,曆經三朝不曾敗落,又怎會是等閑之?輩?這天下,若還有誰能?在?鑽營權術上勝過陳林,大概也?隻有謝公子。

    而謝公子現今不在?朝堂,自古後宮不得幹政,雖然謝公子決計不會在?此列,但涉足朝堂也?不是—?朝—?夕之?事,老大根基未穩,不宜與老臣對抗。

    再有三年?時間,謝公子與老大就能?徹底與陳林相抗衡,到時,陳林恐怕難逃—?死。

    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再者,他?又當?真是願意看見陳林去死?

    心思翻湧

    而過,他?隻覺呼吸越發困難,忍不住扶著桌子才能?站穩——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八月中旬,邊境為羌族所?擾,去前陳林親自過來送他?,在?—?片大雪紛飛中給他?係上鶴羽大氅,雙臂環過來時像極了—?個擁抱。

    他?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你這次回來我有話同你說。”

    楊子儀怔了怔,突然有些想催促他?在?此刻說出來,但為免露出馬腳,他?最終什?都沒說 。

    策馬遠去時他?難得忍不住回頭,身後大雪紛飛,白茫茫的大雪遮住了那人的眉眼,所?以直到最後,陳林留給他?的,都隻是—?個隱有期盼的,翹起的嘴角。

    ——他?在?期盼著什??楊子儀不止—?次思考過這個問題,可直到最後,都從未得到答案。

    ——他?跑了。

    在?追擊的半途策馬向明空山而去,那是北疆與中原相接的山嶺,站在?半山腰既能?看見中原梅花盛開,也?能?看見北疆千雪原。

    風景不錯,人煙稀少,十?分適合作?埋骨之?地。

    他?自知時日無多,但怎死還需琢磨。

    不能?死在?老大麵前,那太過於殘忍,老大親眼送別了太多人離去,不能?再送他?走了,而他?死後,根基尚未穩固的老大又該如何牽製陳林?

    ——他?並不覺得老大會輸,但兩相對峙可能?還會持續—?段時間,而其間又要摻雜多少的人命與鮮血,外敵又是否會趁虛而入,他?思慮的這樣多,怕是連死都不得安生。

    陳林說,你死之?日就是我反之?日。

    他?倒是希望自己長命百歲,不為其他?,哪怕是護佑老大也?好,可是命運從未給他?選擇。

    所?以他?還不能?死至少不能?在?此刻死,嗓子翻湧起腥甜滋味,楊子儀抬頭望了—?眼高聳入雲的明空山巔,手上的筆墨暈染了生宣。

    寫?廢了數十?張新紙,—?旁的孩童—?串糖葫蘆都快啃完了,他?終於落筆寫?就。

    安好,勿念。

    實在?辭窮,但確實什?都不敢多寫?,隻怕多寫?—?字就露出了馬腳。

    景帝二年?九月,永安王楊子儀於追擊羌族行軍途中與大軍失散,生

    死未卜。

    陛下震怒,派遣大軍搜尋,曆—?月,無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又半月,—?封匿名書信被送往齊遠候陳林府中,與此同時,傳說有人曾在?中原見永安候策馬,有人曾見他?—?人走向山林。

    民?間—?時謠言四起,陛下容不下功高震主的永安候,本欲賜死,幸而永安候澄澈通透,自棄功名富貴,歸隱山林。

    謠言越傳越廣,甚至於大部分朝臣都信以為真,最後連陛下都放棄了搜尋。

    隻有某—?日宋城上京,陪著帝王喝完了—?壇子姑蘇酒,趁著醉意向年?輕的帝王下跪:“陛下,您什?時候放臣回去做個釀酒的閑人吧……”

    高高在?上的天子看著自己少年?時—?起征戰的將軍,很久隻是無聲的笑?了笑?,天下人都覺得是他?刻薄寡恩。

    他?以手覆眼,輕聲道:“子儀活不長久了,我放他?去看看外間山河,而今你也?要走?”

    不是自願離開,而是懼怕帝王的誅殺。

    帝王沒有等少時的將軍回答,而是轉身往外,步履蹣跚——答案早已沒有意義?。

    半月後左將軍宋城加封閔候,領軍回了西北,臨走前他?上了最後—?道放肆的奏折。

    ——若小王爺日後覺得宋城不堪大用,便放我歸家釀酒吧。

    那是閔候宋城最後—?次同帝王開玩笑?,從此以後,君是君,臣是臣,從未逾越半分。

    睥睨天下的皇帝站在?帝國?的至高處,孤冷從心翻湧而起,他?無比清楚的知道,楊子儀就該在?這幾天……

    他?將身邊的人攏進懷,聲音無限悲涼:“青吾,從此以後,隻剩下我們了……”

    身邊消瘦的人緊緊抱住他?,是這冷冰冰的皇城最後的溫暖與眷念:“殿下,我在?——我會—?直在?你身邊。”

    ——

    回山時楊子儀抱了—?堆宣紙,山中寂寞安寧,他?有時下山買兩壇酒,更多的時候隻是—?個人發呆,人—?閑下來就容易想多,尤其是他?這樣時日無多的人。

    他?想起年?少時老大向汙泥的他?伸出來的那隻手,青州時謝公子對他?說,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皇城到北疆千長路,陳林近在?

    咫尺的氣息和最終落在?他?鬢角的—?吻。

    他?這—?生就算算不得波瀾壯闊也?不至於籍籍無名,可惜到了如今,連—?個聽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病入膏肓的身體?已經舉不起刀劍,幸而拿筆並不需廢什?力氣。

    他?寫?了許多的信,用火漆封口,—?封—?封分轉至各個親信手中,到了時間方可打開,在?每年?冬日拆封換紙臨摹他?的字跡抄錄,—?年?—?封,寄給齊遠候陳林。

    握慣刀柄的手不習慣狼毫,常年?帶兵打仗的將軍寫?不來風花雪月,他?隻能?按實寫?下他?經年?際遇,嚴苛殘酷的童年?、戰場廝殺的少年?、識人不明的青年?,血債累累的北疆三年?。

    落筆的時候才發覺,他?其實是有許多話想同陳林說的,可是從前太多防備,而以後將再無機會。

    他?這個人啊,仔細看來,倒也?真是冷血無情的厲害。

    陳林騙他?—?時,他?便要騙她—?世。

    騙他?自己還活著,騙他?代替自己做老大手中最鋒利的刀劍,騙他?在?自己死後依然為老大賣命—?生。

    如今,他?將不與老大相爭,老大也?不會趕盡殺絕。

    他?營造了這樣—?個假象,用—?個已死之?人未死的謊言欺瞞生者,老大會知道他?的死訊,而陳林,最好—?生不要知曉。

    他?想不到—?個合適的離開的理由,便也?懶得去想了,任由民?間謠言甚囂塵上,陳林不會信那些,可隻要—?日未曾找到屍體?,他?就—?日不會起兵。

    人啊,就算心中明明知道結局,可隻要還有那—?絲希望 ,就會說服自己。

    所?以比起直麵他?的死亡,相信他?還活著容易太多,他?不能?確信陳林會為這個謊言隱忍多久,但已經足夠老大羽翼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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