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處的客廳泄出了成片的暖色係燈光,照亮了打光較暗的門廳長廊。

    與之相隨的，還有一道新的聲線。

    “——孩子們？……那孩子已經到了嗎？安吉，那孩子人呢？”

    顯而易見,這一定就是那位善良又偉大的蒂尼卡·比安奇夫人。

    不幸的是，這位夫人所使用的語言當然是意大利語。

    拐角處,蘇舟扯了扯明明比他小三歲、卻身高相仿的德安·比安奇的衣角。

    “奧，”蘇舟小聲又親昵地說，“那就是比安奇夫人嗎？她在說什？”

    德安很配合地壓低了音量,棕金色的腦袋湊著黑色的腦袋：“是媽媽,你等會可以先叫她比安奇夫人,然後她多半會心花怒放地再讓你叫她蒂尼卡夫人——她剛才在叫‘孩子們’,在問哥哥你去哪了……她在找你,我說了，蘇,哥哥不討厭你，妮拉有點像哥哥,我目前很喜歡你，媽媽……嗯，因為你被哥哥打哭過,卻又對哥哥很友好——你還記得那條用了中文英文還有……中文音標？拚音？寫的那條推特嗎？你對哥哥可真是推崇至極，所以媽媽其實一直覺得你是個小傻子……她在家叫過你‘傻孩子’，之前你過呼吸的時候,她還非常擔心你。”

    蘇舟不知道是先該為蒂尼卡夫人的善意而長鬆一口氣，還是應該先辯解一下他對安吉洛其實真的沒有……沒有那什沒有（？

    至於哭不哭、哭過一次還是兩次這種事，他現在多少已經有些佛係了。

    但是各種信息在蘇舟的腦子轉了一圈,已經不再那緊張的他終究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什。

    暖色係偏暗的小燈等距離地掛在門廳長廊兩側的牆壁上。

    昏黃色的燈光之下,乍眼看去和安吉洛沒有什相似之處、仔細看去卻發現兩人的五官的確像了個六七成的德安·比安奇正友好地側頭注視著他。

    蘇舟：“…………”

    蘇舟謹慎道：“你剛才說,‘我目前很喜歡你’？”

    哦——

    德安略有意外地挑了挑眉，這讓他和安吉洛終於多了幾分神似，而不是隻基於外貌的形似。

    那雙色澤更深的灰眼睛彎了彎：“對，我說我‘目前’很喜歡你，有什問題嗎？”

    蘇舟：“…………”

    不，當然沒有什問題。

    但是他好像懂了什。

    然後一個細節就突然闖入了蘇舟的腦子。

    那是在幾分鍾之前，當他站在安吉洛的家門外吹著寒風，而安吉洛的妹妹妮格拉·比安奇與弟弟德安·比安奇相繼推門而出時——

    在蘇舟聽來，妹妹妮格拉在說：&*@#*&@%#！

    而弟弟德安卻是說：哇，哥哥，你真的把他帶回來了啊……這就是你給我的聖誕禮物嗎。

    蘇舟：“…………”

    蘇舟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了。

    他再一抬頭。

    他的左手旁，德安·比安奇還是那樣平和又友好地耐心等待著他。

    蘇舟：“…………”

    蘇舟謹慎地想，他是要把這理解為是一種純粹的善意，對方在盡可能地在他的麵前說英語呢。

    還是……

    ……蘇舟的小心髒撲騰地跳了一下。

    不，他當然沒有慌，也沒有再次變得緊張，在與德安並肩走入比安奇家的客廳時，一種名為“感動”的心情又一次地衝刷起蘇舟的心髒。

    ——就，這樣的事情發展不是很正常嗎？！小天使一樣的安吉洛的親弟弟是什恐怖故事啊？！

    不過德安依舊比安吉洛要好說話很多的樣子。

    而蒂尼卡·比安奇夫人也正如德安所描述的那樣。

    ……這位淡金色長發的中年婦人一見麵就給了蘇舟一個熱情的擁抱。

    “哦可憐的孩子……”體態微微發福的中年婦人熱情地抱著在她看來猶如小雞仔一樣的孩子，“你比妮拉和奧要大三歲吧，怎看起來還是這瘦小？平常訓練很辛苦嗎？我為你做了一些低糖低脂的中國菜，來，孩子，餓了嗎，快來吃一點，如果不好吃一定要告訴我，不用給我麵子，謝謝你一直以來對安吉洛這包容……”

    一見麵就被打了個大直球的粥：“…………”

    蘇舟的雙手懸在半空，完全不知道該做什好，蒂尼卡夫人的雙手熱情地抱在他的肩上，他的手卻有點無處安放。

    在這個擁擠的懷抱，蘇舟向右前方艱難地偏了偏頭。

    右前方，和他交換了秘密的奧正對他比著口型：答應她。

    ……至於還沒說上話的妮格拉·比安奇則臉色異常輕慢地大概是“哼——”了一聲，雖然女孩的外貌和安吉洛並沒有那相似，但是那副神態可以說是像了個八]/[九成。

    蘇舟：“…………”

    他隱約知道那句“妮拉和哥哥有點像”是什意思了。

    然後蘇舟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目光移向了他的左前方……

    ……左前方，隔著正熱情擁抱著他的蒂尼卡夫人，當兩人的目光於半空相遇後，淺灰色眼睛的大天使先生也冷笑著對他比起了口型：

    敢-說-不-好-吃-你-就-死-定-了-

    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蘇舟：“…………”

    蘇舟隱約又真正地意識到了什。

    就在這時，中年婦人那口音濃厚的英語又響了起來，她的英語明顯不如她的兩個孩子熟練，不僅口音更重，所使用的單詞與語法也都是最最基本簡單的那些，語速也明顯要慢了不少，期間還不乏磕磕絆絆的情況。

    “是我說的有什、錯誤嗎？孩子，我上麵說的話，你都聽懂了嗎？”

    因為中年婦人一上來就給了蘇舟一個窒息的擁抱，直到現在她主動退開了些，蘇舟才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第一反應就是“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美”。

    當然，這不是說現在就不美的意思，遲暮的美人依舊是美人，雖然蒂尼卡夫人已經有些隱隱發福，但是那微微發胖的體態與攀爬在麵容上的細紋，那些歲月帶來的痕跡依舊無法掩蓋那被善意柔和了的五官與更深藏的骨相。

    而且她有著在蘇舟看來非常加分的淡金色長發。

    至於眸色則是和德安在不久前說的一樣，是尤為溫暖的棕褐色。

    “……夫人您真美，”蘇舟近乎是下意識地說，又自知失言，神經立馬一繃，有點手忙腳亂，“我不知道西方有沒有骨相這種說法……呃，就是骨頭，骨頭的形狀，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是‘美人在骨不在皮’，意思是說……”

    因為已經意識到蒂尼卡夫人的英語隻是普通交流的水平，蘇舟也特意放慢了語速，改為隻使用那些最最基本的單詞與短句的語法。

    他還用上了肢體動作，開始在自己的臉上比比劃劃，好在他知道在西方世界對一個跨年齡的長輩誇獎外貌並不算逾越失禮，不然他還真的有些不知道該怎把話題繼續下去。

    ……好在從蒂尼卡夫人從疑惑到恍然再到不停發笑的表情變化來看，情況似乎並不算遭。

    蘇舟鬆了口氣。

    然後他也逐漸變得自如寫意了起來。

    ——什夫人您的淡金色長發真好看呀，一看就保養的很好，您平時喜歡聽小提琴嗎？我媽媽恰好是一名小提琴家，她也很愛護她的一頭黑發，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把我媽媽慣用的小眾獨立牌子告訴您呀。

    ——還有什夫人您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呀，不不不不止是字麵意思的好看，是那種讓我本來還有點緊張，但是你對我這友好慈善地笑一笑後，我頓時就有一種回到了家的溫馨親切感呀！

    ——再比如什回到老話題的，對著一位也樂於聆聽誇獎聲的女士使勁誇誇誇，別說女性了，有幾位確實長得也不賴的男性會不願意聽別人說自己長得好看呢？對著好看的人誇好看，這是既發自真心又絕對不會出錯的選擇。

    ——再加上什路上我就聽比安奇先生和奧說您特別好相處啦，對了我還聽奧說您特地給我整理了房間又準備了中餐，嗚哇您是什天使嗎，我一邊還是免不了地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同時也真的太開心啦！

    …

    ……

    同樣的話，有的人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就是諂媚討好油嘴滑舌，從神態到細節，一看就流於表麵上。

    但是蘇舟不是。

    雖然他也會討好，如果場合必要，也會說一些不是那發自內心的話。

    但是此時此刻的他可是一字一句都出自肺腑。

    就算不說別的，單說知道他正在機場搜索旅店無處可去，就直接讓安吉洛跑來接他回家這點……

    蘇舟：“…………”

    這才是真正的天使之母（？）啊！

    粥怎能不喜歡她啊！

    和聖誕節=又一個好友聚聚的購物節的表層意義不同，意大利人那是真的過聖誕節的啊！

    在蘇舟的眼，淡金色長發表情慈善態度友好的蒂尼卡夫人簡直就是在閃閃發光！

    於是粥的小嘴一開一合，那就是在真心實意思如泉湧地叭叭叭叭。

    再加上他那貼心的放慢語速+用詞簡單+皆為短句+不吝於笑容與肢體動作，沒一會就把蒂尼卡夫人叭得笑得合不攏嘴，氣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親昵又溫馨了起來。

    就好像，距離感這個東西仿佛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

    對此，目睹了一切的比安奇家的三位孩子：“…………”

    等等，這過了有三分鍾嗎？

    三位比安奇都或多或少地免不了地有點心情複雜。

    安吉洛：……唔，有些奇異的不爽，但也在意料之中。

    妮格拉：這就是傳說中的中國蘇嗎……雷耶斯也是被他的這張嘴哄騙（x）了嗎。

    德安：唔，是刻板印象（？）的中國蘇了，之前剛出的一個《最受中年婦女喜歡的新一代球員》，中國蘇是不是超過的尤利安·阿茨特升到第一名了？

    就在這時。

    所有人又聽到蒂尼卡夫人說。

    “蘇，你把我說的這好，仿佛我是天底下最慈愛善良的母親，那和你的媽媽比呢？”

    哦，這當然是一個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蘇舟斷然說：“那就對不起啦夫人，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女性當然是我天下第一好的媽媽啦。”

    披著淡金色長發的中年婦人眨了下那雙溫暖的棕褐色眼睛，蘇舟這時才發現，安吉洛眼睛的輪廓形狀其實和蒂尼卡夫人一模一樣。

    “傻孩子。”蒂尼卡夫人似是埋怨，和不少意大利的其他家長一樣，幾乎沒有那種和下一代的孩子間會產生的年齡上的距離感。

    她說：“你可是要在我們家小住幾天的，就沒考慮說點好聽點的話嗎？”

    “我一直在說好聽點的話呀，”蘇舟笑嘿嘿的，也對蒂尼卡夫人眨了眨眼，“但是好聽的話可不代表要說心不由衷的話，在這個年齡段，您真的是我見過的除了我媽媽之外第二好看的女性了，但就算您在這幾天對我再好，我也無法違心地說我愛您勝過愛我的媽媽呀，您對比安奇先生他們來說肯定是世界第一好的母親，同理，我的媽媽也是我心中最好的媽媽。”

    哦——

    一旁看戲的德安不禁在心長長地吹了聲口哨，這可真是一個滿分回答。

    快看，他的母親直接對中國蘇探出了右邊的臉頰。

    而黑發黑眼的中國人看起來還有點迷茫。

    “好孩子，”蒂尼卡夫人果然沒有生氣，她喜不自禁地催促道，“是貼麵吻，在意大利，如果一位女士希望你親吻她，她會伸出自己的臉頰，這樣的親吻不分年齡，隻要這位女士主動地希望——蘇，你太可愛了，我想你應該吻我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畢竟我知道東方的國家要更內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