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甹眸帶怒芒。
她回視他的樣子又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那個母妃被害,眾人覬覦,卻又受人冷待時最落魄的自己。
那時依然有紅爐暖帳,有傭人丫鬟巧笑侍之,卻不知誰笑藏刀棉內藏針,也許隨時有人端來一碗毒藥,掏出一把匕首,便會要了他的命。
母妃薨逝,他依典被同殿主妃虞貴妃養下,他素知她是殺母仇人,卻隻得工於心計步步為營,讓虞貴妃所有的設計都變得與她自己脫不了幹係,同時取得他們的信任,讓他們以為他從不知真相,以為他真的能為他們所用。
隻要他死在虞貴妃的端梧宮中,虞貴妃必難辭其咎,由此,那些年他幾乎足不出戶,成了他人口中失勢的陰冷皇子。
她每每倔強意起,總像曾經那個還未收起鋒芒,依然在泥沼中掙紮的自己。
他無法視而不見。
他眉間一抹鬱,眼神卻像鷹隼。他放開她的手,倚在窗邊抱臂冷道:“卑微?你所想之事旁人無有不從,莫非是我令你懂?”
“我何時虧待過你?”洛南甹目光略黯:“未將這顆心給你,便覺得受盡委屈?”
馮巧憐確鑿從小錦衣玉食受盡寵愛,將軍府世代忠傑男丁興旺,她是這一輩唯一嫡出的女兒,自然被寶貝如臻。
她生得極好,母親的柔麗容顏摻著父親的明朗,美得不可方物。總是她愛誰,誰便愛她,無往不利,從無錯處。
可是她不是馮巧憐。卑微?她懂。自母親被害父親一蹶不振,家中被本家陷害背下巨債起她便再未享受過寵愛。混跡江湖摸爬滾打她都懂,但她不在乎,即便如此她也會安然憑借自己雙手過得好。
在洛南甹眼中她隻是一個受盡寵愛自以為是的大小姐,但她從來不是。
蘇巧想,若要在他身邊安全活下去,此時隻能挑明一切,這一段時日以來她終於充分了解他,在這個城府極深的男人麵前裝傻沒有意義。
“我的委屈?”
“王爺,你的蓖麻藥衣,難道不是為了要我的命?”蘇巧緩緩道。
“蓖麻?”洛南甹的眼神中閃過危暗的光,他放開抱著的雙臂,單手叩在桌上低聲問道。
蘇巧未曾想他不認下,她手中搓著留在指尖的稻草沫,想了想說道:“王爺,事到如今還要瞞我嗎?前些時日我生了月餘的那場大病,正是許若汐送給我保脈安神的凝霜丸毒性所致。我常年識藥,唯有蓖麻可令我暫失味覺,這件事你知我知,那凝霜丸包著一層蓖麻藥衣……”
她話還沒說完,卻見眼前的洛南甹變了神色,他看向她,眸光犀利,過了半晌才問道:“所以這些日子你以為我已殺過你一次?”
“是。”
他凝著她,眼中卻閃過一絲…考量?他忽而洞悉一切般眸光微閃,而後表情卻變得難懂…他抬眸看她,眼中竟又有了嗜血之意。
卻不是對她。
“你確定此事隻有你我二人知曉?”
“當然隻有…”
當真隻有你我二人知曉?蓖麻一事攸關性命,隻有洛南甹和將軍府幾位親信知曉。
一種可能性閃過她的大腦,蘇巧突然麵色發白,身子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洛南甹卻笑了,那笑又冷又諷,卻亦不像對她,更像對他自己。
“馮巧憐,你與過去的我一般蠢。”
他抬手一揮,窗應聲而開,外間不遠處空地上仍升著簇簇燃火和嫋嫋青煙。坐在垛上、地衣著簡樸的人們抬眼望著那些煙塵隨著微風扶搖翩躚而上,慢慢匯入夜的長河。
“有人因親人不再而失去活著的意義,需要通過臆想寄托胸中哀思,在夢中與之交談亦會盈眶。有的人卻望親人閉嘴,永遠到地下去,不再言語。若死者真的能乘煙歸來,哪怕一夜,又會嚇得多少心中有鬼的人栗栗危懼、膽戰心驚!”
他不常與人講這些話,卻在見到她時忍不住傾吐。
但他卻在說出口後驀地後悔了,她的身體在顫抖,臉嘴唇都變得慘白。她突然痛苦地捂住腦袋,他神色突變,一個箭步上去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蘇巧這次的頭痛來得突然又劇烈,比以往都要強烈。就像有什要將她撕裂,又像有什終於要與她分離,離開她的身體。
她想起韋江流給她的那顆紅葵丹,讓她在保命時服用,可那卻赫然是一枚毒丸。
馮巧憐的所有記憶都存在她腦中。她總是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蘇巧,卻也不止一次地沉溺在馮巧憐曾經的幸福中。
將軍府中所有人對“她”的倍加護,那些蘇巧未曾感受過的,她會在許多夜晚閉上眼,細數那些明媚的溫暖。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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