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日.....

    國際勞動節。

    傍晚時分，一輛灰色老款別克英朗，迎著晚霞的餘暉，緩緩駛入商城君悅大酒店。

    熄火後，車門打開，走出一個寬鬆T恤都遮不住啤酒肚的高大男人。

    男人大概三十多歲，本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可從他眼中並未看到一絲朝氣勃勃的跡象，整個人如同得不到陽光照耀的斷木，顯得既破敗又陰鬱。

    關上車門，男人並沒有急於走進酒店，隨手點上一支煙，邊吐著煙霧，邊抬頭上望。

    他的目光沒有焦距，懶散地望著酒店前臉那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腦海不知在想些什。

    煙才抽一半，一陣舒緩的音樂從他的口袋傳出。

    接通後，將手機放在耳邊：

    “喂....啊我剛到....五層同樂閣是吧？....好好，我這就到。”

    掛了電話，男人將手中的煙彈出，用腳掌踩滅後，快步朝前走去。

    到了五樓，男人一眼就看到了‘同樂閣’的廂房。

    男人站在門口停留兩秒，深呼一口氣後，壓下門把手。

    推開門，足以容納二三十人的巨大橢圓形餐桌幾乎座無虛席，攢簇的人頭齊刷刷望來。

    看到來人後，廂房內的喧嘩頓時一滯，招呼聲隨即響起。

    “王大帥哥終於舍得來了啊....”

    “老王你混得可以嘛！老板肚都撐起來了。”

    “王岩你小子可不地道啊！自己算算，同學會你都缺席多少年了？”

    .....

    名為王岩的男人擠出一抹笑容，掏出一盒硬中華，邊拆去包裝，邊笑著說道：

    “我為什不來你們心沒點逼數嗎？你們一個個成雙入對的，我他媽是來吃飯的還是來吃狗糧的啊？特別是黃華，那年竟然將他三月大的兒子都帶來了，煙也不能抽，整頓飯都是娃娃找奶吃的哭聲，你們說，有這樣欺負我這個孤家寡人的嗎？”

    王岩說完，廂房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安靜，既沒有人反駁也沒有人附和，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或瞟或望著王岩，眼神駁雜，有同情，有關心，有默然，有不屑。

    王岩不以為意，開始派煙。

    聚餐遲到有那兩個不成文的暗規則：

    或派煙以堵悠悠眾口；

    或講個笑話博眾人一樂；

    或自罰三杯以泄眾人‘怒火”.....

    其實這些規則都是朋友間心照不宣的玩興罷了，都是為了凝聚彼此情誼和渲染飯局氛圍。

    雖然人都快坐滿了，可最後來的王岩並在遲到的範疇，他甚至比約定時間還早了半小時，隻不過其他人來得更早，顯得他像是遲到了一樣。

    至於眾人來這早的原因，王岩心如明鏡，因為這次同學會的發起人是班長劉普。

    這兩年關於劉普發達的消息早就在同學群傳開了，本來王岩是不來的，他已經缺席好幾年的同學會了，沒有必要因為發起人是億萬富翁，就屁顛顛地逢迎而來。

    他雖然沒錢，可從不為錢媚骨！

    可架不住黃洋的懇求加挾持：

    “王岩啊！劉總來咱們店消費幾次了，你也看到了，出手那叫一個闊綽！關鍵他還帶來了幾批同重量級的朋友，那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土豪客戶！”

    “這次他點名讓我和你參加那什同學會，我和他又不是同學，這不明擺著邀請你的嘛！”

    “這粗的金腿，別人想抱還沒門路呢！你說你怎還矯情起來了！”

    “要是你不去，得罪了他，不來我們店消費還是其次，萬一暗地使個絆子，你說我這店開還是不開？劉總可是咱們商城本地的富豪，門路多著呢！”

    “有什恩怨先放一邊，這次的同學會你怎著也得參加！”

    “到時開我的路虎去......”

    黃洋開的店是個酒吧，而王岩則是調酒師，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黃洋拉了他一把，對其有知遇之恩。

    王岩不為金錢媚骨，可唯獨對恩情折腰。

    黃洋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王岩縱有百般不願，也隻得前來。

    他和劉普確有恩怨，這還得從遙遠的大學時代說起，當時二人共同追一個女孩，結果以劉普慘敗落選告終。

    ......

    “老宋，搞一支！”

    王岩走到一個方臉大耳的男人跟前，一邊拿著煙，一邊打著招呼。

    老宋連連擺手：“我都戒半年了，不抽了。”

    王岩笑笑，也不硬勸，向另一個男人打招呼，“兵子，來一支？”

    “吆！王哥，才點上....”

    王岩依舊不以為意，衝著一個帶金絲眼鏡、麵容白皙的男人笑著說了一句：“細佬！來搞一支！”

    金絲眼鏡男笑中帶怒地回懟道：“我靠！老王，我這外號就是從你.他媽這兒傳出去的！”

    ......

    一陣似是而非的寒暄過後，王岩圍著餐桌繞了一圈，隻派出去三支煙。

    不抽煙的理由五花八門，什戒煙了、剛抽完、正抽著呢、我抽不慣中華……

    對於這些，王岩統統不以為意。

    敬煙是他的禮數，接不接煙則是他人的態度，沒必要強求別人，包括自己。

    偌大的餐桌除了主座以外，還有兩個位置偏下的空座，王岩自然不會傻乎乎地去主座落坐，走到一個空座坐下，顧自點燃一支煙。

    “我說王岩，你是不是歧視女性啊？你繞了一圈，也不問問我們抽不抽啊？”

    一個五官頗為精致、塗著厚厚粉底、穿著一字連衣裙的女人，向王岩瞥來佯怒的目光。

    “吳大美女也會抽煙嗎？你說你本就風華絕代了，要是再平添一抹抽煙時的嫵媚風情，還給不給其他女人留活路了？”

    嘴上雖然嬉笑說著，可王岩還是挪動腳步，來到他口中的吳大美女身邊，彈出一支煙，笑地遞到其嘴邊。

    “這些年不見，王大帥哥的嘴巴還是這甜！怪不得當年祁修泉選擇了你......”

    此話一出，廂房的氛圍明顯一變，那些瞄向王岩的目光全都移向他處，或拿起手機劃拉；或低頭整理衣衫；或望著吊燈發呆.....

    盡量表現出沒有聽到這句話。

    吳姓美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嫣笑的俏臉有些不自然，用手撥弄著額前的劉海，借機掩飾這莫名的尷尬。

    王岩的神情自始至終都沒有什變化，拿著煙的右手也一直沒有抽回，依舊笑地問：

    “吳敏，你不是要抽煙嗎？我手都拿麻了，快！張嘴，我幫你點上....”

    王敏看了王岩一眼，也笑著回道：

    “我是抽煙，不過抽不慣這種煙。”

    說著從她的坤包拿出扁平盒狀的女式香煙，彈出一支細煙，咬在了鮮紅的嘴唇。

    見狀，王岩將煙慢悠悠塞回盒中，看著對麵發際線快要下班的眼鏡男子，淡淡道：

    “細佬，我早就說過吳大美女暗戀你，怎樣？找到證據了吧！她就喜歡細的。”

    現場一陣哄笑，連吳敏也撇嘴不語，唯獨被喚作細佬的眼鏡男臉上一陣青白，看著王岩的目光怒意湧現。

    王岩不以為意地走回座位，擱置以前大學時光，這種玩笑再正常不過，細佬也從不會表現出怒意。

    可.....這種玩笑的變質從什時候開始的呢？

    他知道，從他的感情失敗，從他的落魄無人問津開始的。

    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儒雅男子趕緊站起來打圓場：

    “我說白皓，你都是開公司的老板了，怎一點肚量沒有呢？老王叫你兩聲細佬怎了？大學時候大家都沒少叫吧？再說，你細不細也不是叫幾句就能改變的......”

    白皓張著嘴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反駁，扶著他的金絲眼鏡，氣鼓鼓地暗哼一聲。

    開導完白皓，儒雅男子將目光投向了王岩，笑道：

    “王岩，我的消息要是準確的話，在坐的各位，也隻有你和吳敏沒有成家了，怎樣？要不要我牽根繩，撮合你們一下？”

    王岩揚了揚手中的煙，不鹹不淡道：

    “眾所周知，她喜歡細的，而我的比較粗，理念不同的兩個人，應該走不到一塊去。”

    儒雅男子本能地笑了一聲，不過見其他人都沒有發笑，隨即轉換表情，沉聲道：

    “好了王岩，這種玩笑不宜多開！還有這多女士在呢！”

    細佬白皓看到王岩被攻擊，趁機也補上一句：“也不能怪老王，他畢竟在酒吧調酒，有些張揚的女生就喜歡聽帶葷的笑話！多拉攏些顧客嘛！我們要理解...”

    接著語氣一轉，陰陽怪氣又道：“對了老王，聽說酒吧ons很常見，真的假的？”

    “真的！在我身上每天都在發生......”王岩彈著煙灰，話語隨口而出。

    “我靠！還每天！怎沒把你累死啊！”白皓斜著眼撇著嘴。

    王岩的語氣依舊不鹹不淡：“累也沒辦法，我這馬力足還超時服務，一傳十十傳百，口碑就這樣一點點積累出來了.....”

    白皓自知鬥嘴從沒贏過王岩，本想說一句有殺傷力的話，可憋了半天也隻是憋出一句：

    “你.他媽還是喜歡吹牛！”

    王岩鼻嗤一聲：“你不還是一樣膽小嗎？都身家百萬了，連酒吧門都不敢進！”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從大學就喜歡鬥嘴，現在都快奔四的人了，還和孩子一樣.....”儒雅男子又當起了和事老，為了避免王岩再言出犀利，他主動轉移了話題：

    “王岩，你的胳膊是怎回事？怎那多牙印？還咬得那深！”

    果然，儒雅男子話一出口，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岩的左臂上。

    但見他的左臂上縱橫交錯著許多牙印，猛一看就跟抽象派作品似的。

    可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牙印咬痕極重，甚至皮膚都翻過來了，有的還是剛咬不久，原生疤都沒有褪去，猩紅人，看上去甚是可怖！

    王岩隨意瞄了一眼，無所謂道：

    “被女孩們咬的！本來就是玩玩而已，可總有幾個認真的，非得給我生孩子，我不同意，她們就在胳膊上留下了一些.....愛的懲罰。”

    “媽的！王岩我真是服你了，吹牛也要有個度好不好？你.他媽混得成啥樣子了，誰不知道啊！還女孩們....有一個願意跟著你就不錯了。”

    細佬白皓再次化身杠神，滿眼都是不屑。

    王岩笑笑，沒有回應。

    就在這時，隻聽“哢”的一聲，廂房門應聲而開，一個穿著商務修身西服的挺拔男子走了進來。

    “嘩啦啦....”

    這是拉動椅子的聲音。

    幾乎在挺拔男子走進來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自覺地站了起來，眼神是統一的發自內心的熱切和欣喜。

    而推門而進的劉普，也絕對值得這些人的破格接待。

    其產下的天普傳媒，在商城赫赫有名！在國內的知名度在穩步提升。

    涉足直播產業才兩年，就成為了某直播平台最大公會的幕後老板，傳聞一天賣貨提成就有七位數之巨！

    要是這樣的人物都不值得破格接待？還有誰值得呢？

    王岩嗎？

    。

    而手夾著煙、嘴角露出玩味笑容、並未起身的王岩，與洋溢著笑臉的眾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是那的特立獨行。

    “坐坐坐....大家都認識十幾年了，幹嘛還搞這一套？”

    劉普顯得有些無奈，雙手虛壓兩下，快步向主座走去。

    路過王岩座位的時候，劉普停留兩秒，將左手搭在其肩膀上，並用力地捏了一下。

    仿佛在傳達著類似秋後算賬的信號。

    對此動作，王岩不置可否。

    等劉普落座之後，大家才依次坐下。

    劉普從口袋掏出了一盒煙，一邊拆開一邊笑著說道：“這幾年我也收到了大家的邀約，可實在是太忙分不開身，今年公司才算步入正軌，偷閑的時候也常常想起大學時光，這幾天剛好在商城，我就順便組了今天這個局，很感謝大家賞臉前來……”

    “今天誰也不能喊我劉總！大家各呼其名啊，來來，抽煙抽煙.....”

    說著，劉普仍站在主座旁，將手中的香煙一根一根由近至遠地扔了過去。

    “老宋，接著！”

    但見戒了半年煙的老宋，伸出雙手慌不迭接著飛空而來的香煙，一口煙熏過多的黃漬大牙，歡樂地跳出唇外。

    給人的感覺他不是在接煙，而是在接一樁潑天富貴！

    “胖子！我記得你以前不能聞著煙味，現在抽煙嗎？”

    “，才學會才學會...”

    “來，細佬！接煙！”

    金絲眼鏡男雙手作出接煙的動作，臉上露出抒懷的笑容，開心道：“班長，你還記得我的外號呢！哈哈哈！”

    ......

    招呼打了一圈，整整一盒煙煙還剩下兩支。

    劉普看向吳敏，笑道：“吳敏，剛才我看到你抽的是煙味淡些的細煙，這種烈煙你抽得來嗎？”

    王敏媚眼如絲，笑道：“隻要是班長給我的煙，粗的細的，淡的濃的我都喜歡。”

    對此遐想連篇的回答，劉普沒有接話，隻是報以淡淡一笑。

    接著他移步到王岩身邊，兩指夾著最後一支煙，擱到他鼻尖處，居高臨下道：

    “王岩，記得不錯的話，我這是第一次給你敬煙，怎樣？給個麵子，接了吧！”

    兩指夾煙本就是敬煙大忌，更不用說將煙戳到對方鼻尖處。

    劉普麵對王岩，一反對眾人的溫和態度，不僅言語囂張，動作也是挑釁意味極濃！

    眾人也饒有興致地將目光都集中到這兩個曾經的情敵身上。

    笑等王岩拆招。

    媽的！

    在億萬富豪麵前我看你還怎擺譜！

    隻見王岩不疾不徐地接過煙，他並沒有咬在嘴，也沒有夾到耳朵上，而是放在了麵前的餐桌上。

    下一秒，意料不到的事發生了。

    剛剛王岩衝洗碗筷的時候，幾滴水灑到了餐桌之上。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那支煙不偏不倚剛好擱置在水漬之上，就這樣，最後一支香煙上浸出一塊不規則的水印。

    眾所周知，浸了水印的香煙無法再點著了，也就等於廢了。

    劉普看到後，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隻是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話，就走回了座位。

    “我把我最後僅有的一支都給你了，你卻不知道珍惜！”

    ......

    很快，服務員魚貫走進廂房，精致的飯菜也陸續上桌。

    劉普今天的酒興很高，對於上前敬酒的同學，一次手也不擺過。

    “班長，我敬你一杯，我幹了，您隨意....”

    類似的恭維話像單曲循環一樣，在王岩的耳邊徘徊。

    他自己呢，既不敬酒也不喝酒，也沒人找他喝酒，就這樣顧自抽煙，不一會兒，腳下就扔了一地煙屁股。

    飯局的氛圍來越熱，一次隻呡一小口的劉普，此刻也滿臉通紅。

    “細佬，我聽說你開了家食品公司？”

    “小打小鬧，養家糊口....”

    劉普接過白皓殷勤遞過來的香煙，一旁的吳敏見狀又連忙拿出打火機。

    吐出一口煙霧後，劉普淡淡道：“你也知道現在是電商的天下，等下我把我們運營總監的電話給你，讓他給你找兩個有名的主播，至於分成，你就報我的名字，優惠肯定大大的！”

    白皓看上去尤為激動：“哎呀！太感謝了！我正發愁積壓的產品呢！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劉總！這杯我幹了！！”

    “不是說了嘛！今晚不許叫劉總。”

    “您瞧我張嘴，我再罰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