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棟府府衙之中,沈睿廣端坐主位之上,神色雖然故作淡定,但撫須時那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顯示出他此時內心的不平靜。
堂中一商賈模樣打扮的中年男子,對著沈睿廣微微一禮,壓低聲音道:
“隻要沈大人點頭,萬兩黃金即刻奉上!”
雲國一年財政收入,也不過數百萬兩白銀。萬兩黃金,顯然是好大的手筆。
沈睿廣嘴唇微張,久久說不出話來。
從他的表情便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很想嚴詞拒絕的。
但是,對方給的實在太多了!
沈睿廣此前,乃是秀山郡郡守。當初雲國朝政動蕩,邊軍有動亂之像。又逢黎軍來襲,是他堅壁清野,固守郡城,最後總算等到了蕭承禦駕親征而來,守住了秀山郡。
如此功勞,朝堂之上自有恩賞。
如今的沈睿廣,已經官升秩比兩千石的太中大夫,並在北境收複之後,並兼任北境諸郡刺史。
刺史,雖按照雲國當今品階,不過六百石官員。但刺史奉詔察州,主管監察郡中官員之責,權勢極重。
所以沈睿廣實際上,已經是雲國北境諸郡文官之首。
沈睿廣並非出身勳貴富豪之家,萬兩黃金,以他如今的俸祿,就算他當官當到死,也絕對攢不了這十分之一的金銀。
這個時候,沈睿廣忽然渾身一顫,咬牙道:
“你們怎敢的!東廠番子的眼線遍布國中,就連我……”
說到這,沈睿廣一頓,連忙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道:
“就連我身邊,都有東廠的眼線。咱們前腳動手,後腳京師中的陛下,就能夠知道!”
看到了沈睿廣的擔憂懼怕,商賈打扮的中年人早有準備,一笑,繼續道:
“北境諸郡之中,諸府衙剛剛重建,就要麵對席卷北境的瘟疫,這上下奔波不休,不得休憩,辛苦無比。主家願意再拿出五萬輛黃金,犒賞官吏差役,打點上下……這官衙外上下,也大都是些當差混飯的人啊!”
五萬兩黃金,按照民間的兌換比例,相當於五十多萬兩的白銀。如此多的銀子,用來打點上下關鍵的官員差役,那絕對是綽綽有餘!
就算有少見的,性子清廉正直的官員,隻要主管監察,有彈劾官員職權的沈睿廣捂蓋子,那也根本造不成什影響。
中年商賈頓了頓,繼續道:
“而且隻要北境諸郡這次,能夠阻止瘟疫擴散,再餓不死多少人。朝中大人們,會去關注那些夏國難民?”
這句話一出,沈睿廣頓時沉默下來。
終究不過是一些夏國難民,還是帶來瘟疫的罪魁禍事。能夠不被餓死保住性命,便已經要感念當今陛下、大雲朝堂的恩德了。
做人,也不能太貪心不是?
諸多承諾,終究是讓沈睿廣心動不已。
他嘶啞著聲音,開口問道:
“真能保證餓不死多少人?”
“那是自然!主家的本事,您可以見一見!”
“……我不會參與其中,一切隻當未曾看見。剩下的,便憑你主家的本事了!”
中年商賈得意一笑,躬身長拜一禮,道:
“謝沈大人!”
其實在沈睿廣這幾日,沒有拒絕他送出試探的香車寶馬、美人宅邸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件事已經成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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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縣中,緊閉的城門之上,值守士卒們布帛遮麵,一個個垂頭喪氣,眼中盡是陰霾之色。
城池封閉城門,已經快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中,道衍和尚臨危受命,主管城中事務。其當機立斷,以雷霆狠辣手段治理,又有數千雲國邊軍士卒協助鎮壓,是以城中秩序,仍然有序。
隻是如今,一個小小的邊境縣城之中,被塞進了近百萬的人口。每日消耗的物資糧草,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建昌府,包括整個北境諸郡,其實很明白事情的嚴重程度,已經盡力籌措了數波糧草物資送了過來。
但此前就說過,北境諸郡官府剛剛恢複運轉,再加上北境剛剛遭受戰亂,盡力籌措的物資,對於近百萬的難民來說,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一開始還隻是削減難民供應的糧草,到了後來,甚至連軍中士卒供應也削減了大半。
如此局麵之下,城中還鎖著一頭,能夠奪去所有人性命的瘟疫巨獸。便是道衍手段再高,此時也難以阻擋沮喪、絕望之氣,在城中官吏、將士、百姓心中蔓延開來。
一名士卒臉色蒼白,感受著腹中的饑餓感,癱坐在牆根下,將頭靠在城牆之上,眼帶茫然無措地道:
“京城來的官藥局禦醫們,來了也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出救治瘟疫的辦法。咱們軍中,也有百十來個兄弟中招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救回來……”
當即,便有人無奈地歎息一聲,道:
“若是能治,不可能藏著掖著。”
“聽說禦醫,就是給當今陛下治病的,是天下最厲害的醫者。可是他們,也沒辦法啊……”
另一名士卒,忍不住爆粗口道:
“媽的,就算醫術再好,沒藥怎救?府城那邊,每次送來的糧草、草藥,都是越來越少。這樣下去,就算禦醫們有辦法,也沒藥能救人啊!那些當大官的,自己躲在後方作威作福,何曾將我們這些……”
怨懟之言,剛要說出,便聽到有人有氣無力地道:
“好了,不要說了!都省點力氣吧,還不知道下一頓什時候開夥兒呢!”
口出怨懟之言的士卒,見身邊同僚袍澤氣氛更是低落,也知道是自己多嘴了,當即閉上了嘴巴啊。
此時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之後,剛剛最先開口的士卒,低沉著聲音,道:
“隔壁營有幾個兄弟,昨夜因為想臨陣脫逃,結果被校尉發現,親手處決了。”
身旁的士卒輕歎一聲,有些吃力地坐到了他的身邊,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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