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水劃過青色屋簷有節奏地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林平之在公雞響亮的打鳴中清醒,一雙眼睛睜了開來。

    外麵天空濃重如墨，看來時辰還早。林平之輕輕翻了個身,身旁的甘尼克斯仍在熟睡。他拉起壓在胸膛上的胳膊環過脖子形成一個相擁而眠的姿勢，然後長長籲了口氣。

    距離那場浩蕩的關於自由意誌的戰爭之後已經過了一年,如今隻有偶爾的夢境得以窺見過往。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在長安和景宣告別後沿著長江南下，他曾去過洛陽尋找外公家的蹤跡,但他所有的發現就是他錯了，他以為他屬於這，但他錯了。中原或是羅馬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區別,它們一樣令他陌生，於是他放棄了重回福州的打算，因為那已經沒有意義。

    眼下的疑問是，他該在哪停留？他已經走過足夠遠的地方，看過足夠多的事物，那些新奇的經曆和體驗令人難以忘懷到足以銘記一生，並擁有能與他一起回憶的人，他該感到滿足。

    但他並沒有，他也不懂這是為什。

    “你在歎氣嗎，小家夥？”甘尼克斯帶著鼻音的聲音在他耳邊問，林平之回過神，感覺對方摩挲他後頸上柔軟的發根，他向捧著自己後腦勺的寬大手掌靠了靠，“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聲雞鳴的時候有人來敲門。林平之繞過庭院的天井開了門，一位中年婦人站在門外。

    他立刻認出來那是他們的鄰居，此刻眯著眼睛笑，手捧著一直陶罐：“新做的大醬，拿過來給你們嚐嚐。”

    “林，誰在那兒？”甘尼克斯的大嗓門從屋傳過來，隨後是噠噠的腳步聲，林平之沒來得及道謝就收下了婦人的好意，他看對方好奇地朝自己身後看大約知道了對方的來意。

    “謝謝大娘。”他開口道，婦人轉回視線打量林平之，“小夥子長得真俊。”然後他看到了甘尼克斯，亂蓬蓬的金發和胡子拉渣的臉似乎讓她有些失望，“你就不怎樣了。”

    林平之忍不住笑，沒聽見胖胖的女人一邊轉身回去一邊咕噥：“外邦人怎一個個都長得粗粗氣的……”

    林平之關上門，掀開罐子上的布挖了一點嚐嚐，“味道很好。”

    甘尼克斯含住他的手指緩慢地舔了一圈，“有點甜，這多我們可能吃不完了，但可以裝一點兒帶著。”他說著接過去放在一邊，將草帽往頭上一扣作出一副大幹一場的精神樣子，“好了，漂亮小子，我們什時候出發？”

    他們的盤纏幾乎消耗殆盡，因此得幹他們的老本行——去山弄些吃的。但此刻林平之的心思顯然不在這個上麵。他瞅著對方打著赤膊健壯的上身，臉上笑意微微退了些，“事實上，我想停下來了。”

    甘尼克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

    綿密的雨聲引起輕微的耳鳴，林平之說：“我是說，我們就在這安家吧。”

    對方的神情有些恍惚，甘尼克斯下意識地重新打量四周的環境，側了一下頭明快道：“為什不？這不賴，如果你想的話。”他覺得有點突然但不算意外，長時間的旅途很容易累，“但你的家呢，你得找到它。”

    “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林平之搖搖頭，忽然問道：“離開你的故鄉你後悔嗎？”

    甘尼克斯失笑：“不，凱爾特人擅長旅行，我們有無數的遊吟詩人，他們以此為驕傲。”

    “你知道那遠勝於此。”林平之直視的眼神讓甘尼克斯不得不停止敷衍：“我從沒用任何東西和你衡量，我現在在這兒，這就是我的選擇。你該有點信心，林。”他拍拍他的肩膀，“拿上家夥，來吧。”

    林平之吐出口氣，隨即跟了上去。

    雨漸漸停了，空氣散發著淡淡的清新酸甜味。山路低矮平緩，細石子在腳底下疙瘩疙瘩地響。一位挑著扁擔的老叟在經過他們時停了下來：“哎，你們倆是要去山啊？”

    林平之點點頭應了一聲，老頭好心道：“這山雖不深，豹子豺狼那些凶獸卻也不少，少年郎最好到別處耍去。”

    林平之雖不在意但仍抱拳回道：“多謝老人家相告。”

    老人的眼光轉到甘尼克斯身上，然後驚訝地咦了一聲：“這人長得真稀罕，我還當長一對藍眼睛的就這山上獨一份，想不到這個更奇怪，不止藍眼睛頭發還是黃的，真是生平頭一遭……”老漢說著稀奇地摸了摸那金頭發。林平之卻聞言一愣，“老人家，您說這還有一個如此相貌的？”

    “可不是，高鼻深目打眼得很，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就在西頭半山腰住著。”

    “林，什？他在說什？”被人拉來摸去的甘尼克斯莫名其妙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