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聖吉列斯和康拉德·科茲回來的時候，已經超過了原定的時間足足十分鍾了。大天使對此很是抱歉，但沒說為什。

      從科茲那副不情不願但卻坐得筆直的模樣來看，原因顯然顯而易見。科拉克斯對此很高興，從他此刻罕見的微笑神情便能看出來。

      不過，有人歡喜，自然也就有人憂。

      “什叫沒辦法？”

      羅伯特·基利曼橫眉怒目地瞪著自己的個人終端，上麵有個政務部的官員滿頭大汗地解釋了起來：“我們的人手實在是不夠，殿下！”

      “南部分區一萬五千名官員難道還不夠處理四分之一個泰拉的重建工作嗎？快速建造模塊又不是沒有分發下去！”

      基利曼的聲音並不大，但表情卻足夠嚴肅：“材料、人手——甚至是規劃區域，這些都已經是做好的工作了。你們隻需要分派人手前往地點進行重建就好，難道這樣也要推脫嗎？”

      “不，不，殿下，您誤會了！”

      官員滿臉苦相地搖了搖頭，從右邊抓過一個呼吸器按在自己的嘴巴上猛地吸了一大口，看樣子是差點心髒驟停。

      他解釋道：“如果分區的人手目前仍然是完整的一萬五千名，我們當然可以在兩天之內完成您交給我們的任務。可現在的問題是，已經有六千二百三十名官員進了醫療艙了。”

      “複仇遠征開始以來，我們幾乎就沒有休息過，有不少人甚至已經不得不住進醫療艙用意識鏈接紋陣網絡來處理政務了，他們甚至連外勤都出不了.”

      聞言，基利曼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官員的培養是需要時間的，紋陣也隻是紋陣，處理事情仍然需要人員親至現場。重建工作要用到快速建造模塊，它的重要性無需多言。

      哪怕是火星上的機械修會多次討要，基利曼也沒有鬆口讓他們研究過，哪怕一次也不曾有。這些能夠觸碰到它的官員都是經過紋陣的層層選拔的，至於後手保險，也做了不止一層。

      但問題仍然存在。

      缺人。

      實在是太缺了——泰拉如今並不隻是王座世界那簡單，雖然紋陣網絡已經在帝國境內鋪開了，通訊與發布命令變得很簡單，但泰拉也成了重要的中轉樞紐。

      重建工作可不僅僅隻是重建地表建築

      “好吧，時間延緩到五天。”

      基利曼揉了揉眉心，放緩了語氣：“另外，我會再讓泰拉空間站上向你們分派一批醫療資源，以及一些資深的醫生。”

      “他們的身高可能比常人略高，說話也會有口音，甚至是帶著麵具。但是這些都無所謂，你們可以監視他們。如果他們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就可以用平常心對待”

      說到這，他的語氣又變冷了一些：“如果有異動，就立刻控製起來並向我匯報，必要時刻，我給你們開火權。”

      “還有，特雷修爾，我記得我在上個月就告訴過你，去替換兩個人造的肺以及呼吸管道。你現在說兩句話就要使用呼吸器的模樣成何體統？”

      他又把眉毛皺了起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別人看到了，恐怕會以為是我克扣你們每三個月的器官更換資源！記住了，為帝國盡忠不得休息雖然並不提倡，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此，如果身體不適，就立刻進行檢查。該治的治，該換的換，你如果再拖，我就撤你的職，讓你去北部分區的卡爾·萊斯手底下做事！”

      個人終端畫麵上的那個官員連連點頭，但還是滿臉苦相：“殿下，我實在是受不了每次換器官後那種需要重新適應的感覺.好吧，您別瞪我了，明天我就去換。”

      “今天！”

      “今天要加班”

      “下班之後去！”

      “可是，下班後就已經是明天了”

      基利曼又沉默了一下，這次，他沒再說什。隻是做了個天鷹禮後就將終端關上了。

      眼見眾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他也懶得解釋，隻是冷哼了一聲：“趁著休息時間處理一下政務而已，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了。”

      “不，不，我們還是先來討論一下這些官員更換器官的問題吧，羅伯特.”

      福格瑞姆相當委婉地問：“以及那些比常人略高一些的醫生？”

      “更換器官的事是因為他們的身體無法承受住這高強度的工作，而不少人都因為壓力有吸煙的習慣。至於後者，我和靈族結了盟。”基利曼麵無表情地回答。

      “什？！”萊昂·艾爾莊森聞言大驚。“你做了什？！”

      “我和，靈族，結盟了。”

      “你可是帝國攝政王，這做成何體統？！”

      “行行好，萊昂，別再咆哮了，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或者說基本上都知道。再者，如果沒有他們，我現在恐怕還睡在靜滯立場。”

      雄獅眉頭一皺，環顧四周，福格瑞姆立刻抬起頭，做出一副什都不知道的模樣。伏爾甘捂住嘴，以免被他看見自己顫抖的嘴角，聖吉列斯則做的更絕，他抬起翅膀將自己的臉遮住了。

      “你們都知道？”

      “.差不多吧。”福格瑞姆模棱兩可地回答。“但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不是嗎？關鍵是，他將他們派到了神聖泰拉上去.”

      雄獅後知後覺地站起身來，臉上的怒火驟然沸騰，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基利曼一句話懟了回去：“父親就坐在旁邊呢。”

      “.”

      萊昂·艾爾莊森看向他們埋頭苦學，甚至用手在桌子上比比劃劃的父親，眼角隱約有些抽搐了起來。

      “父親。”思索片刻，他還是出聲輕喚。“羅伯特所說的是真話嗎？”

      帝皇頭也不抬地說：“戰爭時期人手不足，因此使用特殊的辦法是不得已而為之。權宜之計罷了，不必對羅伯特有過多苛責。”

      “泰拉上的人口經過幾次三番的打擊本就不多了，醫生更是鳳毛麟角。醫療艙也並非什隨處可見的機器，有醫生總比沒有好。另外，萊昂，如果你真的覺得羅伯特做得不對，你可以試著去和他一樣處理一下政務。”

      基利曼的麵容總算是稍微緩和了一下，他必須承認，這是他最近以來聽見的最令他感到暖心的一句話。

      雄獅皺著眉點了點頭，看樣子是真的打算去學著和基利曼一樣去處理政務。聖吉列斯見狀歎了口氣：“相信我，兄弟，你不會想試試那滋味的”

      “為何？”

      “因為我們不是羅伯特。”聖吉列斯攤開雙手。“我們沒有他那雙能看見一件事背後數十種不同發展的眼睛，以及預料到幾百個人反應的心。”

      “哼，能有多難？今晚我就試試看！”雄獅仍然沒打算放棄。

      “那我就祝你好運了。”基利曼平靜地說。

      他們的爭論告一段落，隨後，投影再度出現，文字在圓桌中央開始繼續滾動。

    ——

      莫塔安贏得了那場艱苦卓絕的戰鬥，終其一生，他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的具體始末，隻是曾透露過巫王的死法。

      但是，等到他再次下山，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了。

      他的傷口此刻已經全部愈合，可仍然有一些會伴隨著他直到死去。他幫助了另一個人類定居地，人們因為他戰勝了巫王的舉動而將他視作英雄。

      莫塔安在此刻意識到，他不能被動地等待，他必須主動出擊。巴巴魯斯上並不隻有巫王一個害人的怪物。他決意要將所有使用巫術與褻瀆靈能來毒害人類的霸主們全都趕盡殺絕。

      原體的行動力是何等超群，他想到便開始做，絕不拖延。巫術霸主們對他毫無辦法，隻能在自己的堡壘之中等待他的造訪，並領取死亡。

      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之中，巴巴魯斯上的人們開始既尊敬他，又畏懼他。

      不知為何，年輕的原體沒有在此過程中再和任何一個村落建立起親密的關係，他甚至很少和他們說話，隻是說讓他們注意新生兒中那些天生不凡的靈能者——如果發現，必須盡快且人道地殺死他們。

      他沒有給出理由，但人們自有猜測。

      他孤身一人的戰鬥被人們稱作淨世聖戰，至於他自己，則被冠以了死亡之主的名號。但他並不是沒有受過傷，實際上，巴巴魯斯上的巫術霸主們的邪惡伎倆簡直是層出不窮。

      不管莫塔安在事前做了多少準備，他在戰鬥中一定會受傷，有幾次甚至傷到無法繼續狩獵以滿足他的食物需求。也隻有這幾次，他來到了幾個村子之中安穩休養。

      人們對他的到來極其震驚，也極其榮幸。他們仰起頭，看著這個疲憊而遍體鱗傷的巨人，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對話，隻能盡量滿足他的各種需求。

      而莫塔安也從不久待，他隻是盡量快速恢複傷勢，然後便繼續離開，去和那些扭曲的怪物戰鬥。他的心中有一團火焰始終未滅。

      盡管就像他說的那樣，他不願意做一個國王，可還是有人自發地追隨了他。千百年來的頭一次，在巴巴魯斯上有凡人敢於反抗巫術霸主們了。

      這些人從莫塔安自己修複後的呼吸麵罩上得到了靈感，學著做出了簡陋的隔離套裝，手握堪稱農具的武器，跟在原體身後。不知為何，莫塔安沒有阻止他們。

      就這樣，這群自稱為死亡守衛的凡人們跟在原體身後，和他一同摧毀了許多巫術霸主的邪惡堡壘。在多年以後，莫塔安親手扭斷了最後一個霸主的頭顱，這也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想要流淚。

      他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承諾，他沒有辜負那些死去的人。

      他站在山巔之上，向下看去，那片被他親手解放，曾是泥濘沼澤的平原如今也成了滿是稻田的美好景象了。

      風輕輕吹動，小麥隨之一同搖曳，田埂上有人在行走，天空仍舊灰蒙蒙的，但起碼不再被瘴氣所籠罩了。就在這時，帝皇出現了。

      金光亮起，莫塔安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了幾個死亡守衛的驚呼，他們本能地湊上前來，想要保護他們的首領，而原體卻隻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後退。

      他沒有從這光中感到威脅，反倒覺得有些親近。

      “你是誰？”

      他看著這個從金光中出現的男人，平靜地詢問，右手仍然握著自己的鐮刀，卻沒有握緊。在短暫的注視後，莫塔安意識到，這個男人明明麵容並不蒼老，眼神卻極端的滄桑。

      麵對他的問題，男人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露出了個比哭更難看的微笑。

      父與子終於見麵了。

      實際上，人類之主早在多年以前便成功定位了莫塔安，可他卻沒辦法以最快的速度來救回他的兒子。一些事拖住了他的腳步，哪怕是帝皇，也無法從中快速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