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 朱祐樘精神一直不太好,夜反反複複地做夢。
夢倒是比前些天清晰多了,他漸漸意識到是自己隻活了三十六歲, 他慣寵著長大的孩子才十五歲就不得不繼承大統。
十五歲啊,比他繼位時還要小三歲。他十八歲繼位尚且被底下的大臣糊弄了許久, 他皇兒才十五歲,如何能和那些心眼九曲十八彎的文臣周旋?朱祐樘每天醒來時衣裳都是濕淋淋的, 隻覺那是一場無窮無盡的噩夢。
他總得看到太子大婚才行,還得把許多事早早教給太子。
這個夢做了整整七夜, 朱祐樘才終於緩過勁來。他思量許久, 私底下把王守文這個五品的侍讀學士給召來了。
翰林院這些官員本來就是皇帝的私人秘書團, 皇帝召見的話連從九品的翰林待詔也能召到禦前, 因此朱祐樘想見王守文倒是不難。
王守文卻是有些納悶了,陛下召他做啥?難道是作為學生家長想和他探討太子教育問題?
朱祐樘從小跟著太後和太皇太後時而信信道時而拜拜佛, 接收了許多封建迷信思想。經過這維持了整整七天的噩夢洗禮,他已經認定了東宮養的小羊是替他入了皇陵。
太子當初感念百姓生活不易而養的羊如今救了他這個天子一命, 他心是十分動容的。
思及太子想養這隻羊多少也是受他小先生的啟發,朱祐樘便想讓王守文替自己寫篇青詞祭告上天, 也讓小羊能安心離去。
寫青詞本來就是翰林學士的基本功, 像蘇東坡曾為任地求雨寫的祈雨詞也屬於青詞之一, 倒也不算什稀罕差使。
王守文隻是有些詫異時隔七日, 朱祐樘怎地突然提及無疾而終的小羊?
朱祐樘喊王守文過來本也不止是為了青詞之事。
他信任劉健幾人是因為他們都是潛邸舊臣,私底下他都敬稱劉健一聲先生的。王守文是他看著長大的小神童, 也是他為太子準備的班底。
隻是不僅太子還小, 王守文也還太小, 才十八歲的五品官,在朝中哪能說得上話?謝遷他們正當壯年, 還可以在內閣待許多年,若是太子突然登基,他們待太子能和待他一樣嗎?
當初他為了剪去劉吉的羽翼便費了不少功夫,也是登基許多年才能真正用上自己信賴的人。
朱祐樘屏退左右,與王守文提了自己做夢之事。他早前也問了朱厚照,朱厚照隻夢見小羊和他告別,剩下六天便沒再做夢,隻他自己一人做足了七天。
這是他皇兒替他續來的命數,他不能白白浪費了。
當初他在皇兒出生的時候就曾在心這樣許諾過:要讓他的皇兒平平順順地繼承大統,決不能留給他一個阻撓重重的朝堂。
他並不覺得朱祐樘是在胡編亂造,因為他相信萬物皆有靈,而小羊的死也確實來得突然。即便自己寬慰過朱厚照說“興許沒遇到你它早就沒了”,此時聽了個中曲折還是感慨萬千。
不過朱祐樘把這等隱秘之事告訴自己肯定還有重要事情要吩咐,王守文不由坐直了身體聆聽朱祐樘的安排。
果然,朱祐樘接下來便說自己要去南京住一段時間,想讓太子試著監國。隻是太子那脾氣尋常人勸不動,須得他這位小先生留在京師看著。
“從前說要帶你一起去,這次怕是得食言了。”朱祐樘竟是還惦記著當初與二皇子朱厚煒的戲言。
王守文從朱祐樘這一決定窺見了他的一片慈父之心,這在皇家而言是極為難得的。他認真說道:“臣不敢托大,但必定盡心盡力規勸太子。”
至於去江南什的,他前兩年才去過,
倒也不覺得有多稀罕,還是把這個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好了。
朱祐樘聽他應得痛快,又與王守文討論起養生之法來。
要知道王守文這小子從小聽見旁人家中有高壽老人就兩眼放光,非要跟去別人家討教養生之法,林林總總累積下來都快湊成一本《百家養生秘法》了。
王守文以前隻能通過太子改變一下他們父子倆的生活習慣,現在有直接在禦前暢談養生之道的機會,自然開始肆無忌憚地對朱祐樘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
一談到他感興趣的領域,皇帝麵前他也收不住話,當場給朱祐樘來了個養生方式問卷調查,全麵調研朱祐樘平時有啥不健康的壞毛病。
等到謝遷他們來找朱祐樘開小會,才知曉王守文這小子已經跟朱祐樘在頭關起門來探討了快兩個時辰。
平時跟這小子聊得忘記其他老師的不是隻有太子嗎?
怎這小子今天居然來搶他們活幹了?!
殿內的朱祐樘也是被內侍入內提醒才發現時間過得這快。
難怪太子喜歡和他小先生聊個沒完,就王守文這張嘴,簡直是什方麵的奇聞異事他都張口就來,聽得人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就記進心去了。
要不下次出行把王守文也帶上,讓太子能夠真正獨立監國?
這次隻能先算了,不然太子肯定要鬧。
朱祐樘一邊在心這琢磨著,一邊讓人把劉健他們請進來。
王守文知道他們有正事要談,起身準備告退。
朱祐樘卻讓他留下旁聽他們議事,還讓人去把太子也喊過來。
太子本就在隔壁上課,還鬱悶朱祐樘把他小先生喊走了一直不還回來。現在被拎過來當旁聽生,他二話不說便跑過去和王守文坐到一塊,小聲跟王守文嘀咕:“父皇喊我們過來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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