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黃袍(中)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蟹的心 本章:第八百三十五章 黃袍(中)

    臨安。

    自從郭寧掃平金國開封朝廷,北方大規模的戰事已經停歇,但在南方引發的政潮卻不是那容易平複的。害怕驚恐的,有不知多少人;信心過於高亢的,又不知有多少人,他們又彼此的意見劇烈衝突,不斷引動風雨。

    史彌遠自己清楚,自己的地位是政治妥協和叛賣的結果,基盤並不穩固,手中巨大的權力早已被許多人覬覦著,隻不過以前無機可趁。

    如今北方局勢丕變,己方若全然不插手,現在難免被人罵得體無完膚,可插手以後,那多人不知輕重妄圖更多好處。別有用心之人再這一煽動,保不準鬧出什動靜。

    他自己便是上一次大政潮的受益者,一手主導了針對韓侂胄的政變,可不希望重蹈覆轍,故而對此警惕異常,從一開始就在竭力找尋政潮背後的推手。

    因為李雲的提示,他很快找出了推手,但又能如何?

    這件事情牽扯到沂王嗣子,而沂王嗣子背後隱約就是當今的官家。就算史彌遠身為朝廷宰執,也不能大動幹戈。承天門前陣子已經傳了幾句客客氣氣的話出來,意思是,史愛卿,差不多就得了!

    既如此,史彌遠很快就宣布,我老人家也病了,病的很重。我不能上朝,官家本來也不管事,想折騰的,自己去折騰吧。

    這種以退為進的姿態,是史彌遠常用的。可倒黴的是,沒過幾天他居然真的生病了。

    也不知是吃的東西不對,還是精神過於焦慮?他連著幾天腹瀉,平日方麵闊口的威嚴麵龐整個削下去一層,臉色蠟黃,下巴都顯得有些尖了。

    史彌遠很不喜歡自己流露出虛弱姿態,所以頭兩天還堅持著,照常與親信下屬們議論公務,畢竟身在權力之巔,放眼望去,要是心思難測的手下,要是惡意橫生的敵人,怎都不能放鬆。

    可是幾天之後,他不止腹瀉,還多了眩暈之症,症狀是不能驟然起身,也不能久站,否則必定天旋地轉,栽倒於地。這一來,撐是撐不住了,不僅得躺著休息,還得夤夜從城招請名醫來診治。

    醫生有說相爺肝陽上亢的,有說氣血虧虛的,有說痰濕中阻的。還有一個,多半是庸醫,居然說史彌遠這是腎精不足的表現,史彌遠在男女事上倒真不熱烈,頓時大怒,將之趕了出去。

    其餘幾個醫生討論許久,也沒開出藥到病除的方子,反倒是宰相府的僚吏逮著醫生一個個威逼利誘,不許他們把這消息泄露出去。

    僚吏們忙亂的時候,史彌遠把史寬之叫來。

    李雲的手重,史寬之的臉到現在還腫著,塗著藥,因為牙齒鬆動,還墊了棉布在牙齦內側。聽得父親召喚,他不顧辛勞趕來,詢問有何吩咐。

    史彌遠看著自家長子,歎了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今天我身體不豫,去不得外院。你這模樣雖說狼狽,到底年輕,便辛苦些,代我走一趟!”

    史彌遠栽培兒子,也就是這兩年開始。史寬之起初有賈涉父子幫忙,辦事無往而不利,頗得了父親的誇獎,可到了最後,李雲自承身份,等若把史寬之襯托成了傻子。史彌遠雖不明著責怪,做兒子的卻常懷忐忑。

    這會兒史彌遠忽然召喚,竟讓史寬之代表他去參與政務,可見信任猶在……

    史寬之又想,或許是因為自己挨了這一拳,所以父親心懷歉疚?

    他一時間驚喜交加,隻覺得臉都不疼了。他立刻躬身道:“父親放心,我這就去。父親若有什話要交待,我也一定帶到,必不有誤。”

    史彌遠擺了擺手,沉聲道:“這幾日沒什要事,隻有一樁,之前你不曉得,這會兒得知道。”

    “請父親提點。”

    “袁韶那頭,找了幾百個城狐社鼠,反複滋擾沂王府。而沂王嗣子則派了王府的伴當,連日出外痛打。這件事,外頭頗有物議,覺得袁韶無事生非,沂王嗣子也失之輕挑,對?”

    “是。不瞞父親,我也覺得,這事情形同小孩兒打鬧,未免荒唐。”

    “沂王府派出來的伴當,有兩個是我們的人。因為毆打得力,已經得了沂王嗣子的喜歡。”

    “這……”

    “你知道就行,慎勿多言。隔幾天以後,袁韶還會遣人鬧騰一下,演一場苦肉計,那兩人的前途就愈發光明了。你這幾日與眾人會談,不要提起此事,不要阻止袁韶,隻作不知就好。”

    “孩兒遵命!”

    史寬之滿臉傾佩,恭聲應了。

    他卻沒有立刻退出門外,猶豫了下,又道:“父親如此深謀遠慮,對揚州那邊,就沒有什安排?”

    “揚州?揚州有什事?”

    史寬之咬了咬牙,道:“那李雲是周國公的使節,咱們動不得。可那賈涉,明擺著與定海軍勾結,欺瞞朝廷,咱們就將之放過了?”

    史彌遠輕笑兩聲:“不放過的話,你說該怎辦?”

    “孩兒這段時間仔細想過,近來朝野多有指摘咱們的,說咱們在和北方爭奪利益時不夠強硬,懷疑咱們出賣大宋的利益。”

    史寬之覷了覷父親的神情,繼續道:“其實這些蠢人哪懂得國家大政?他們所看見的,無非是眼前的一點。那,咱們何妨就拿這個賈涉開刀,抖一抖威風?這人與定海軍關係很深,咱們拿下他,找個由頭嚴加懲治,正好在朝野大肆渲染一番咱們強硬手段!堵一堵他們的嘴!”

    明擺著,史寬之這口氣咽不下去,不能發在李雲身上,就得去找賈涉的晦氣。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史彌遠笑了笑,低聲道:“賈涉終究隻是個幸進之人,拿下無妨。但我聽說,淮東各軍州的文武,多一半都收了他的錢財賄賂,會替他通風報信。你想謀劃他,卻也不易。”

    “咳咳……”

    史寬之咳了兩聲,史彌遠忽然就眼神一凝:“你做了什?”

    史寬之深深俯首,稟報道:“父親,我已經讓真州那邊的忠義軍統製楊友去想辦法了。楊友是北人,他和他的部下在淮南絕無人脈,必不致消息泄露。不過,這種事情總繞不過江淮製置使李玨和淮東經略安撫使應純之,若蒙父親應允,我想請人遞個話過去……”

    聽了這番話,史彌遠臉色微變。

    他讓史寬之去籌建新軍不假,卻不曾想到,長子對這支新軍的掌控力度如此之強,竟然能驅使他們去設局捉殺朝廷命官。他這半輩子拚搏官場,權利欲超乎常人,實在不能容忍自家陣營有人能做到這種程度,就算是自家長子也不行。

    想是這想,他很快掩飾神情,輕笑了兩聲:“這倒也無妨,你讓宣繒去傳話吧。不過,我有個想法,你轉告宣繒。”

    “父親但請吩咐。”

    “咱們這一趟,說到底,是被定海軍牽著鼻子走了。得到唐鄧兩州,也沒什可喜的,反而擾動臨安,應付得手忙腳亂。到現在,真正入手的好處,隻有南北貿易的錢財。你當知道,大宋的朝堂上,多少人嘴上說的好聽,仿佛天然就願遵從我這個右丞相,其實他們翹首期盼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沒有好處,立刻反咬一口……所以那些錢財對咱們來說,還是很有用的。”

    “父親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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