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_89今夜是水陸道場的第一日，封不染從國相府出來回到白府後，久久不能平息。在屋坐了一會兒之後，他從櫃子拿了一套衣服去了後院沐浴。

    半夜容月覺得有些餓，起來找些吃的，見堂屋的燈亮著，便輕步走了過去。

    堂屋一個男人正在上香，背對著站著，烏黑的頭發披在腰間，還濕漉漉的滴著水。看樣子是剛剛沐浴完畢。

    封不染上完香轉過身，看見門外柱頭下的人，他拿起一旁椅子上的紫色長袍往外走。

    “老師，你要去一寺嗎？”容月輕聲問。

    “嗯。”封不染的眼眶很疲憊，眼睛卻閃著神，“你早點睡覺，我把影衛留下來保護你。”

    容月急忙搖搖頭，“不必管我，老師，你去吧。”

    封不染將紫袍穿在身上，牽了院子的馬出了門。

    門外很快響起噠噠的馬蹄聲，容月邊往屋子走一邊腦海想象著一個紫袍白衫的男子騎著白馬馳騁在夜色下的畫麵，披星戴月，夏夜沉寂溫和。

    一寺的古道鍾聲，念經誦佛的梵音，伴著千層階梯高聳入雲。封不染到達一寺山腳下，有禁軍上來盤問，封不染遞給他一塊牌子，那禁軍便對他行了個禮，牽著馬走到一邊。

    封不染一路走上那層層階梯，最後來到山門前。在這能清晰的聽到寺的梵唱之聲，看來是今日的第三次誦讀。

    對守山門的武僧行禮之後，對方也並沒有為難他，“施主，請跟我來。”

    封不染跟在那個武僧身後，一路進了山門，繞過底下聲勢浩大的誦經廣場，來到一個佛堂麵。

    “施主請在這等一等。”武僧完便離開了。

    封不染等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其間他甚至坐在蒲團上嚐試著跟隨外麵的誦讀之聲進入參禪狀態。他早年在萬卷山上修過道，這麵多少有些共通之處。

    半個時辰後，外麵的吟唱之聲停歇了。沒過一會兒，封不染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他慢慢睜開眼睛。

    金色袈裟的和尚立在門前，寶相莊嚴，冰藍色的眼睛乍一看帶著笑意，仔細看時卻覺得其淡然無痕的冷漠，此刻正定定的看著他。

    封不染從蒲團上站起，對著那人作揖：“弟子封不染拜見尊者。”

    然後他直起身，平視對方冰藍色的眼睛。

    半晌，青音尊者轉過身往外麵走，封不染自然而然的跟上去。

    他跟在青音身後走過腳下布滿青苔的石階，古舊的回廊，盤山而上，最後來到一座佛堂外麵。

    隱約的燈光下，封不染看清那匾額上寫著‘蓮子堂’。他沒有停下腳步，走了進去。院子有一個池塘，麵點滿了荷花燈。

    佛堂掛著許多白布，走近一看，那些白布上都寫著龍飛鳳舞的梵文。封不染跟在青音身後走到佛堂的最麵，他注意到那有一個狹窄的空間，四周都被梵文白布包圍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麵。

    青音微微側過身，手做蓮華狀，修長的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封不染噤聲。

    封不染點頭。

    “是誰在外麵？”這時白帳麵的人出聲問道，大概是感覺到了氣息。

    聽到這個聲音，封不染一直懸著的心才稍微落了地。他近乎顫抖的呼出一口氣，眼眶有些濕潤。

    麵的人似乎是感覺到了他，聲音突然提高了：“是老師嗎？老師，你來了嗎？”

    封不染剛要開口，就看見青音警告的眼神。他微微皺眉，卻也隻能默不作聲。

    白帳傳出低低的抽泣聲。

    封不染難受的深呼吸幾口氣。那個孩子一向堅強，變成這個樣子，可想那病痛和被關在棺材埋在地底下時的經曆一定已經摧毀了他的心理。

    他有些催促的看向青音，難道都不能出聲嗎？隨便點什安慰他一下也好啊。

    青音確定他不會出聲後便不再管他了，他站在白帳前離得很近，然後微微彎下腰。

    麵的人感覺到了他，便急急地走過來，身形在白帳上投下一道影子。

    封不染緊緊的凝視著那道影子。

    麵驚慌的問：“誰在外麵？哥？”

    “猜錯了哦。”青音的聲音竟然帶著笑意。

    靜了一會兒，心翼翼的：“……你是那個把我關在這的大和尚？”

    青音：“答對了，很好。”

    “大和尚，我不想一個人呆著這，你放我出去吧。”

    “不行。你生病了，不關在麵的話可是會很危險。”

    不安的問：“我爹跟我哥哥他們呢？為什他們不在……是不是我又死了？”

    “沒有。你活的好好的，隻是現在在治病，他們不能隨便來看你。”青音安慰道。

    “是……可是我聽見外麵有許多和尚在念經啊。好奇怪……我又不是妖怪。”

    “那是在為你祈福。有和尚念經，鬼就不會看見你了。”

    “……真的是呢。今一整都沒有看見鬼……”

    “身體怎樣呢？指甲？”青音轉換話題問道。

    麵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回答：“……是黑色的啊。”

    “皮膚呢？”

    “皺皺的，像樹皮……”聲音越來越低沉。

    “能吃飯了嗎？”

    “晚上吃了一點。”

    “嗯。”青音點了點頭，“那現在你是站著的嗎？”

    “是的。”

    “麵有什可以睡覺的東西？”

    “……隻有一個蒲團。”

    “沒關係。過去睡覺好？”

    麵的人轉過身，白帳上的影子變短了，然後又停了下來，聲音帶了哭腔：“可是這一個人都沒有，要是我突然死了，都沒人發現呢……”

    青音溫柔的：“不怕。我會在這陪你，還有其他人。”

    “其他人？是哥哥嗎？”

    “是哦，但是他是活人，念白現在是死人，你們不能講話的。如果他跟你話，鬼差就會通過他發現你了。”

    “那我不了……”麵低聲咕噥了一句，接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躺下了。

    封不染歎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麵又問：“大和尚，你跟我話鬼不會發現嗎？”

    “不會的，我可是很厲害的和尚啊。”青音。

    突然，他又驚慌的爬起來：“大和尚，有鬼在我耳邊哭呢。你快救救我。”

    “不怕哦。我念經他們就會走了。”

    青音並沒有動，單手作蓮花狀抵在胸前，低低的梵音從他唇間傳出，聽之不明，卻讓人莫名安心。

    麵的人躺下去，抱著蒲團，黑色的大眼睛定定的望著白帳上的人影，祈求道：“大和尚，你要一直念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