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知道常生從國子監出來後,會先回裴家再離京,下朝後便直接乘車從宮門去了城門口,在城門旁把一卷書都翻看完了大半,才等到康伯架著的馬車出現。
康伯眼尖,立即勒停馬車,朝從車上下來的裴濯抱拳行禮:“二公子。”
“先生!”常生驚喜地從車簾後冒出腦袋,眼圈瞬時就紅了,“我就知道先生肯定會來送我的,張越那小子還笑話我……”
裴濯走上前,揉了揉常生的發頂:“到了淮陵,可不能再哭了,同窗會笑話你的。”
常生咬著嘴唇忍住哭意,朝裴濯用力地點點頭,而後想起什似的,從懷掏出一本冊子,遞給裴濯。
“我忘了把這個留給張越了,請先生替我給他吧。”
裴濯笑著接過:“能收到你的禮物,她定會很開心的。”
常生撇撇嘴:“他現在肯定很開心,和老爺下棋下得什都忘了,國子監也不回……”
裴濯握著冊子的手指一緊:“她和誰?”
常生沒察覺到裴濯的臉色變化,兀自說著:“他今日死乞白賴地和我一同回了府,不知怎遇上老爺,又得了老爺的眼緣,一塊在園中下棋……”
常生越說,裴濯臉上的神色越是凝重,最後看向康伯:“你們速速出城。我需回府一趟。”
常生和康伯都是一驚,常生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地問出口:“先生是、是、是要回哪兒?”
裴濯轉身踏上自己來時所乘的馬車:“回裴府。”
京城人皆知,因為三年前那樁涉及皇族的大案,裴濯與父親裴頤失和,在之後三年的時間,一直住在府外的國子監中,未曾踏入裴府半步。
故而,當裴府中人瞧見裴濯入府時,或呆愣,或揉眼,或驚呼。
“二公子……是二公子!”
“二公子回來了!快!快去告訴老爺夫人!”
裴濯無視府中人的驚疑交加,直截了當地問:“父親在何處?帶我去見他。”
臨近冬日,北風日漸喧囂,但裴府的園中依舊翠色深深。整個園子靜謐安寧得恍如被綠意籠罩的旖旎夢境,唯有臨近池水的一處小亭中,此起彼伏的落子聲和叫嚷聲不絕於耳。
“雙殺!”
“就等著你這手呢!殺禁!”
“居然是個陷阱,太壞了啊啊啊……”
“哈哈,小娃娃,這叫兵不厭詐。”
“哼,我這還藏著兩頭蛇呢,死四!”
“……照殺不誤!”
“啊啊啊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
裴濯匆匆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老一少擼起袖子對著棋盤大喊大叫的場麵,一直緊繃的身體略微鬆了幾分。
裴濯在亭子外站了好半晌,窈月才發現他的存在。她臉上的飛揚神色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聽見裴濯冷冷地開口:“你今日沒課?”
窈月聽見裴濯這一問,瞬時心虛,拿棋子的手顫了顫,小聲回道:“學生告了假……”
“為何?”
“送常生……”
“他已經出城了。”
“哦,”窈月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蔫蔫道,“學生這就回國子監。”
說完,窈月轉頭朝裴頤恭敬地行了一禮,禮罷後,指了指輸贏未分的棋盤,道:“這盤不算,等旬休日再登門與老大人殺上一盤。”
裴頤撫著須,像個尋常老頭點頭笑道:“好好好,你去吧。”
然後,裴頤又笑著看向裴濯,隻喊了聲“濯兒來了”,就不再言語,隻是用手上的棋子敲了敲棋盤邊緣,不輕不重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裴濯的背脊瞬時又緊繃了起來,嘴角也難以覺察地抿緊了些許,但他並未表露出太多,禮數周全地向裴頤一揖,垂首低聲道:“告退。”
而後,裴濯就像拎雞崽子回窩一般,領著窈月一同離去。
裴頤臉上的笑意隨著裴濯和窈月的背影漸漸遠去,一點點消失,撚著胡須看著棋盤靜思了半晌,突然將手中的棋子扔入棋盒。
棋子相撞的清脆聲響起,原本四下無人的亭子,瞬時出現七八個人影。
“備馬車,出門。”裴頤拈起一枚方才窈月執過的黑子,慢慢吐字,“去燕國公府。”
回國子監的馬車上,窈月時不時就往裴濯的方向瞟兩眼,等著他向自己發難,但直到快到國子監大門前,裴濯都未開口跟她說半個字,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中的那卷書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窈月最先忍不住了:“夫子沒什要問我的嗎?”
裴濯放下手的書,看向窈月:“你想說什,我聽著。”
窈月和裴濯對視了一會兒,自己先敗下陣來,不自然地別開視線:“沒、沒什想說的。”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