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一夜的風雪,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但驛館外的路麵上卻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積雪。
驛館的大門外,一行長得看不到頭尾的車隊,人馬交織,卻安安靜靜地不聞絲毫嘈雜喧鬧聲。
車隊中,大大小小的馬車無以計數,而其中最惹眼的一輛,由四匹套著黃金轡頭的駿馬拉著,大得宛如一間屋子的屋頂的車蓋邊沿掛著一排銀鈴,而包裹著好幾層皮革防滑的車輪比人還高,精鐵鑄就的堅厚車壁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遠遠看上去,不像是一輛車,更像是一座堡壘。
車壁外頭坐著三個車夫,其中兩個都正襟危坐著,唯有坐在最邊上的那個車夫百無聊賴地靠著車壁,時不時地往四周瞥一眼,而他麵前的車轅上堆著一排奇形怪狀的雪人,在此處肅穆威嚴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車壁頭與外麵相比,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車內陳設與尋常居室一致,分內間、外間兩處,內間布置了被衾枕榻,燃著嫋嫋暖香,外間正中有爐火一盆,炭火熊熊,爐旁置茶鐺、棋枰、坐榻等物件。
裴濯與魏琊正對坐在外間的棋枰前對弈。此時,黑白之間犬牙交錯,黑子略占上風。
魏琊側頭看看角落的漏壺,朝正沉思凝神的裴濯道:“還有不到半刻,裴大人,你要輸了。”
裴濯像是沒有聽見,對著麵前的棋局繼續靜想了一會兒後,才不急不緩地落下一枚白子,悠悠地收回手:“如殿下所言,還有半刻。”
魏琊嘴角向上彎起的弧度卻透著幾分挑釁:“她不會來的。她雖自小就離經叛道,事事都愛反著來,卻最是惜命。裴大人與她相識不過數月,不了解她的脾性也屬正常……”
魏琊的話音尚未落下,原本沉寂的外頭忽然響起一陣熙攘聲。
不多時,車門被不輕不重地敲響。
魏琊臉上的笑容瞬時僵住。裴濯臉上神情依舊淡然自若,隻是朝魏琊拱手時,微微一笑:“承讓。”
“這局是裴大人贏了。”魏琊麵無表情地將手的黑子扔回棋盒中,然後側身拉動車璧上方的一根絲線,立即牽動了車外的一排銀鈴。
清脆的銀鈴聲響起,不多時,厚重的車門被從外打開,白茫茫的天地間,一個纖瘦單薄的人影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
還不等車門重新合上,就從門內傳來一聲毫不客氣的斥罵:“你……你……混蛋!”
車門關上後,外頭的兩個車夫麵麵相覷,卻都不敢開口發問是方才衝進去又破口大罵的是何方神聖,隻記得之前殿下吩咐過,銀鈴聲響過後即刻啟程,便紛紛揚起馬鞭,駕馭駿馬。唯獨最外頭的那個車夫無所事事,他先是好奇地仰著脖子望了一陣那排銀鈴,而後埋頭摶起了雪塊,不過這回他捏的不再是五官難辨的凶獸,而是勉強能看出大概模樣的鈴鐺。
窈月衝進車內後,果真瞧見“狼狽為奸”的兩人,憋悶了許久的火氣一股腦地全湧了上來。
“你……”窈月本想指著裴濯的鼻子罵他,可對上他那張即便女神仙看了也會犯迷糊的臉後,興師問罪的氣勢那間就弱了下去,隻好掉頭又指著魏琊的鼻子,“你……混蛋!”
魏琊不忿:“為何隻隻罵我?”他怕窈月的腦子不夠好使想不通其中的彎彎繞繞,還明明白白地點出來:“瞞著你提前一日出發,是這位裴大人的意思。我頂多算是從善如流……”
“騙我比瞞我更可惡!”窈月嚷道,“我在大雪天跑進跑出,擔驚受怕!你、你們倒好,坐在這優哉遊哉的烤火下棋喝茶!”
裴濯拿起一旁案幾上的空茶盞,糾正道:“茶未煎好,尚未喝。”
窈月繃不住了,“哧”地笑出聲,但很快又板起臉來,氣哼哼道:“先生還有心與我說笑。若不是我心細如發,怕是我現在還被驛館的那個‘假先生’耍的團團轉呢。”
“並非有意瞞你。隻是我與十殿下打了個賭,你正巧身在這個賭局中。”
“哦?”窈月扯了扯嘴角,陰陽怪氣道,“小人三生有幸,竟能入二位大人物的局。敢問一聲,這賭局,你們一個偷梁換柱,一個走為上計,那小人是何角色?”
“賭你有沒有腦子,你信嗎?”
“有,但不信!你先閉嘴,一會兒同你算賬!”窈月惡狠狠地剜了魏琊一眼,魏琊果然如他說的那樣從善如流,閉嘴不再說話了。
窈月看向裴濯:“頭的假先生,是國子監之前那個看門老頭扮的?好像是姓徐來著,對吧?”
裴濯點頭:“不錯,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窈月得意道:“自然是因為我不僅腦子好,還生了一雙慧眼。”
不僅棍棒之下能出孝子,拳腳之下也能逼出實話。
那個假扮裴濯的贗品不過挨了她幾下拳腳,就把裴濯的去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卻全程都把他的臉護得密不透風。窈月曉得他是在保護臉上的那張用來假扮裴濯的□□。
□□她隻聽說過,從未見過,唯一一次差點見著還是在國子監的醫館,也是因為那次,她第一次對江柔起了疑心。而當時的國子監,她能想到與□□有關的,就是那個與沈之死有牽扯又突然下落不明的啞巴徐老頭。
醫館、江柔、□□、徐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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