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抬眼,毫不回避地對上窈月黑白分明的眼。
窈月的身子又往前探了點,重複地問了一遍:“你們並不是想和談,而是想打仗,對不對?”
裴濯原本幽靜無波的眼,此刻泛起了絲絲的情緒,其中有些窈月看不懂,但有些她看懂了。
窈月的胸口像是被隻大錘猛地撞了一下,匆匆移開視線:“不必回答我了。”
她說完,就低著頭跳下暖炕,連鞋都顧不上穿好,跌跌撞撞地朝門口的方向小跑過去:“我去看看有什吃的,不打擾裴大人的大事。”
裴濯望著窈消失在門外的方向,出神了許久才收回視線。
他手中那張薄薄的布帛上,除了鄭遂入獄,還寫了許多其他的事情。其中的一行,當窈月在時,一直被裴濯的手看似無意地遮蓋住。
此時,裴濯將手緩緩移開,露出那一行字。
張遜無詔擅自離京,去向不明。
*
窈月從裴濯的屋子跑出來後,捂著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才將亂糟糟的心緒一點點地壓下去。
“說完了?”
背後突然冒出的聲音把窈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飛腳踢過去,好在魏琊躲得快,才沒讓身上留下個髒兮兮的腳印。
“你在鄞國待久了,眼睛跟耳朵都出毛病了不成?你……”魏琊見窈月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把剩下嘲諷的話收了回去,掩飾不住地幸災樂禍起來,“怎,是被裴大人訓斥了,還是受他冷眼了?”
窈月剛想張口,一陣裹著雪粒的風刮來,凍得她一連打了三四個噴嚏。
“瞧你這狼狽像。”魏琊嫌棄地直皺眉頭,“跟我來。”
魏琊將窈月帶到隔壁,窈月才發現這是她之前待過的那間屋子,居然和裴濯的那間就一牆之隔。
窈月見了那張暖炕,立即跟餓虎撲食一樣整個人趴上去,舒服地在上頭不停地滾來滾去。
魏琊在一旁看得眉頭更皺了:“你好歹把鞋脫了再上去……也不嫌髒。”
“不嫌,我可沒你那講究。”窈月找了個愜意的姿勢趴著,仰著頭問魏琊:“欸,說正經的。你和裴濯合夥算計寧彧,就不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魏琊輕哼道:“不到最後,都以為別人是螳螂,自己才是黃雀。”
窈月沉默了半晌,又問:“你如今這個十殿下不好嗎?好吃的好住的,樣樣都不缺,還有什不滿足的?”
“你在南鄞待久了,都忘了大岐是什樣了嗎?”魏琊嗤笑一聲,“大岐和南鄞不同,南鄞的大小官職和高低爵位都是國君給的,隻要不合國君的意,哪怕是一人之下的丞相也能在一夜間變成一無所有的囚犯。所以官員們對國君敬畏,子民對國君順從,國君能夠淩駕於所有人之上。”
“但大岐不是。尋常子民信奉神靈,哪怕自己餓死,也不會少了祭台上日日不斷的祭品。文識院的文官們敬拜國巫為首,因為他們的官職,是靠國巫卜筮選出來的。武成堂的武將們崇尚強者為尊,隻要夠強,即便是個來曆不明的奴隸,也能當上號令三軍的大司馬。”
“所以臣民們敬的是能與神靈溝通的國巫,畏的是悍勇無敵的大司馬。至於我們這些除了所謂尊貴血脈一無所有的皇族,包括我那位高坐皇位的父親,都不過是穿著錦衣的提線木偶。好看無用的東西,便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若是哪天國巫和大司馬都不在王宅中了,王宅就是一座空有其表的宅子,任何人都能衝進來,燒殺搶掠。”
窈月聽得有些愣住,默然了一會兒,才不確定地訥訥道:“所以,你和裴濯聯手對付大人,是想把兵權從大人手搶回來?”
魏琊不答反問:“你以為大人為什能當上大司馬?”
“因為他是岐國打仗最厲害的人,沒人打得過他。”
“沒錯,他的‘大司馬’不是靠天子的恩賜,也不是靠血脈的繼承,而是靠百場千場的勝仗換來的。”魏琊屈指,輕輕敲了敲桌麵,“那你覺得,大人若是不在了,‘大司馬’的位置回落到誰的身上?”
窈月想了想,答:“另一個打仗厲害的。”
“對,會有第二個寧彧出現。而我,我們,依舊隻是龜縮在王宅,受其庇護的皇族。”
窈月糊塗了:“那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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