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理所應當的道理不太多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平生未知寒 本章:第七百四十章 理所應當的道理不太多

    “書院有新的規矩,不必考入書院,都能擁有旁聽的資格,這樣一來,世間讀書人都能聽到那些成名已久的讀書人講課了。”

    蘇先生看著邸報上的內容,興奮不已,他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初報考書院,最後卻沒能考進去,沒能聽過書院那些當世一流的讀書人講課。

    可如今邸報上的內容卻在告訴他,以後即便不是書院學子也能聽那些教習講課,隻是沒有那些學子那樣係統的學習內容。

    “聽說那是那位女夫子的主意,現在已經定下來了,真是千年的書院一大變,就是說不好到底對以後的書院是不是好事,但對於天下讀書人來說,肯定是極大的好事。”

    蘇先生激動不已,雖然明知道那坐在屋簷下的瘋子不會理會他,但他還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朝中對於新柳州這邊的事情有過幾次商議,有朝臣認為這既然漠北有了一道天然阻礙,妖族隻怕近些年都不會也不可能南下,那用在北境的花費就應當有所減少,即便不撤減北境城頭的士卒人數,工部那邊對於軍械的支出,新柳州各州郡的諸多待遇,都應該縮減才是,這些年朝廷以半國之力來養北境之兵,到了如今,是時候改變了。隻是折子滿天飛,遞到皇宮,那位太子殿下始終沒有言明是不是同意,好像做了個瞎耳的阿家翁。”

    蘇先生感慨道:“這種事情,要是真的成行,我這個教書先生在衙門那邊領不到俸祿都是小事,隻是新柳州為大梁變得如此,又哪是數年乃至十數年之間能夠恢複過來的,朝廷要是真這做了,隻怕也會寒了新柳州百姓的心。”

    蘇先生說著話,就覺得嘴沒滋味,他雖然也能理解朝廷的難處,但是身在此處,就不得不站在這,設身處地的想想。

    說到這,蘇先生又看了那瘋子幾眼,希望那瘋子這會兒好歹說兩句話才是,但看了一眼又一眼,那瘋子都是沒有開口,這才有些失望起身,去屋子拿出一壺酒,不過還是拿了兩個酒杯,給那瘋子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細細咂摸。

    酒不是什好酒,是鎮子上**的酒水,但是蘇先生喝的有滋有味。

    可那個瘋子卻壓根沒有看過眼前的酒水,而是一個人看著前方,一雙眸子,沒有半點清明之意。

    蘇先生翻看那份邸報,除去書院的內容之外,其餘的內容,其實就不是太上心了,哪怕其他的事情更大,他都不是太操心。

    天下真正的大事,自然有那些說了算的大人物去操心,自己這個小小教書先生,犯不著操心,隻要教好自己的那些個學生,要是最後能抽空去寫那部山水遊記,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隻是他本就酒量一般,這會兒喝了幾杯悶酒,就有些上頭了,開始絮絮叨叨說些胡話,說是什家寄望他這一生出人頭地,再不濟也要做個官,好光宗耀祖,自己如今這個樣子,回到家,說不定自己老爹是肯定要舉起拐杖將自己打將出來的。

    至於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是決計不會覺得自己是出人頭地的。

    “我有時候也想不明白,人這輩子到底是要去做那種旁人覺得有成就的人,還是要做自己覺得不錯的人。”

    蘇先生輕聲道:“道理從嘴說出來的時候很容易,但落到實處的時候卻很難,有時候知道自己在做對的事情,卻也受不了旁人的言語,有時候做的是所謂錯的事情,自己也知道是錯的,卻又不願意幡然醒悟,人這個字,一撇一捺,看起來簡單,但不知道為什,這一撇一捺,好像是這世上最難走的路,永遠都走不完,永遠都在走。”

    蘇先生臉頰微紅,說出這些話,也自覺失言,但轉念一想,此處隻有自己和一個瘋子,也就自嘲一笑。

    壓在心底的話,到底是不敢告訴旁人,如今鼓起勇氣,也隻敢告訴一個瘋子。

    怕被人笑話。

    就在蘇先生半醉半醒之間,卻看到那個瘋子拿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而後他驚愕發現眼前的瘋子眼神竟無比清明。

    那瘋子看著蘇先生,淡然道:“你說的人字解釋,強過許多書院的教習。”

    蘇先生一怔,不知道說些什,不知道怎的,總覺得這會兒眼前的這個瘋子身上有種特別的氣態,讓自己折服。

    “早些時候,你講的內容有三處錯誤,其一是那位聖賢之言,原意並非你所講那般,而是……”

    瘋子淡淡開口,條理清楚,哪像是一個瘋子。

    蘇先生詫異道:“先生也是讀書人?”

    瘋子看向蘇先生,搖搖頭,“或許算不上,即便真是,也要被人說上一句狼心狗肺,讀書讀到狗肚子那種。”

    蘇先生酒意醒去大半,看著眼前這個瘋子,後知後覺,知曉對方學問遠超自己。

    瘋子看向蘇先生,舉起酒杯,說道:“能再給我倒一杯嗎?”

    蘇先生趕緊拿起酒壺,給眼前的瘋子倒了杯酒,這才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先生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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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瘋子搖頭道:“不想說,若是有可能,我寧願忘記。”

    蘇先生歎了口氣,倒也明白眼前這個男人既然會變成今天這步田地,隻怕就是有一段無法回憶的往事。

    瘋子端著酒杯,喝了口酒,輕聲道:“鎮上那些樹,生來就是白的,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是白葉,真讓人羨慕。”

    蘇先生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眼前的瘋子說的話是什意思。

    他沉默了會兒,隻是試著說道:“樹其實沒有黑白之說的。”

    “那人呢?”

    瘋子看著眼前的蘇先生,輕聲道:“儒教有兩位聖人,對人性有截然相反的說法,一人認為人性本善,另外一人則認為人性本惡,這兩位聖人都在儒教曆史上有著極高的地位,兩人言論,各自影響了無數代人,但最後也沒有個對錯,你呢?你又怎認為?”

    這個問題是整個儒教曆史上最著名的問題之一,千百年來,無數人為此爭論不休,各代大儒對此都有自己的見解,甚至出過無數本書對此解釋,但依舊沒有一個能讓所有人信服的答案。

    蘇先生沉默了很久,才搖搖頭,“在下才疏學淺,實在是說不好,曆代前賢都沒有答案的問題,在下哪能說清楚?”

    瘋子笑了笑,倒也沒有強求眼前的蘇先生非要給他一個答案。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別人說一千道一萬,也不如自己想清楚的。

    想不開的,別人說再多也想不開,能想開的,也不用別人如何說,也都能想開。

    喝完杯中酒,瘋子輕輕放下酒杯,他抬頭看了看滿天繁星,沉默不語。

    蘇先生問道:“先生這是想透了嗎?”

    瘋癲這種事情,大抵很多時候和病理無關,隻和心境有關。

    瘋子搖搖頭,輕聲道:“偶得清醒,看一眼世間,什時候渾噩,此生不願醒。”

    蘇先生歎氣道:“看起來先生心中困惑和痛苦,尋常人隻怕一輩子都無法理解。”

    瘋子沒說話,隻是看著天幕繁星,他實在是有太多太多困惑了,想不透,若是想透了,他或許就會直接死去。

    蘇先生不知道說什,隻是又給瘋子倒了一杯酒,同樣也給自己滿上一杯,這才笑道:“在下蘇振聲,有幸見過先生。”

    瘋子微笑道:“不算有幸,我感激你收留。”

    兩人相視一笑。

    瘋子喝完杯中酒,輕聲道:“這的孩子,長大之後,八成都會重複父輩的老路,走上那座長城,或許要不了多久,便會變成一堆白骨,你即便這般努力的去教授他們這些道理,又有什用?”

    蘇先生搖頭肅穆道:“這一點在下邊覺得蘇先生說的不對,即便他們明日就要死去,今日也有知道許多事情的權利。”

    “有意義?”

    瘋子輕聲道:“會不會是寫完一篇又一篇文章,然後選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將其付之一炬?”

    蘇先生苦澀笑道:“先生這個說法,當真是有些別樣。”

    瘋子不說話。

    蘇先生輕聲道:“即便最後的結果是這樣,寫過文章,便覺得還好,至少有人曾看過,即便沒人,那張紙也是最後的見證者。”

    瘋子笑道:“是來過無人知也無妨的道理。”

    蘇先生點頭道:“正是此理。”

    瘋子想了想,忽然說道:“趁著還清醒,把書拿出來,給你講講。”

    早已經看出眼前瘋子不是一般讀書人的蘇先生興奮不已,若是這位先生真是那些學問極深的人物,那今晚便是難得學問,即便不是,也其實無妨。

    不過決計不會不是就是了。

    瘋子看著蘇先生轉身回屋,不言不語,隻是撿起一跟木棍,在地麵緩慢寫下一個字。

    魏。

    這一生,他若是看不透這個字,死也白死。

    本想著就這死去,可想著自家先生為了自己,已經甘願去北境長城那邊吃風咽雪,便想著再怎樣,也要看明白這個字再說。

    但他也不知道要花多久。

    或許這輩子,也都不會看透。

    人生在世,事事難為,有些事情,即便勉力,隻怕結果也不是很好。

    ——

    北境長城,入冬之前,已然是大雪磅。

    往年的大雪來時,北方妖族都會暫且收手,不會發生什戰事,不過如今則不是對麵不想來,而是來不了。

    北境長城這邊,已經有了大半年的太平時光。

    太平的日子,北境倒是一如既往沒有的鬆懈,在臨近城頭那邊,其實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小城,是一些長久紮根於此的北境將軍的家屬所在之地,這些人曆代在北境城頭上效力,甚至有人將整座家族都搬遷至此,最初的目的自然就是為了世代鎮守北境長城。

    城中經曆多年發展,人口和南方的一個繁華城鎮差不太多,隻是這個地方,什鋪子都有,唯獨就是沒有學堂。

    在那些人看來,北境最不需要的就是讀書人。

    這也就導致於大半年前來到這的中年讀書人花了三個月,才在這收到一個記名弟子。

    少年叫做宋眠,出生於這邊的一個小門戶之中,家中雖然也是世代從軍,但官職都不大,祖上最多做到過萬人騎軍的主將一職,而且隻有一次,後來的家道算不上中落,但反正就再也沒有做到過如此高的官職,如今宋家的家主,是北境的一個蕩寇將軍,手下隻有三千人。

    宋眠便是其長子。

    本來宋眠沒想著拜那個看著不像讀書人的讀書人為先生的,但他從小身子骨弱,不能修行,當不了武夫,雖說家沒說什,想著這家夥隻要能安然無恙長大,以後即便不去城頭那邊,能娶個媳婦兒,傳宗接代也挺好。

    宋家對這方麵倒是看得很開,兒子不能上城頭,再不濟這條命能保住,能好好的過一輩子,既然有這個想法,也就不想那多了。

    宋眠說是拜那個中年讀書人為先生,但實際上最開始也是覺得無趣,想要看看這讀書人到底是個什讀書人樣子罷了,所以後來即便那讀書人其實沒怎教授他聖賢道理,他也不在意。

    兩人反倒是常常聚在一起喝酒。

    這日午後,宋眠又到城的破舊宅子來找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先生,隻是忘了提酒,便被對方避而不見。

    宋眠艱難翻牆而過,從牆上跳下來,一個沒站好,就崴到了腳。

    吃痛不已的宋眠剛要齜牙咧嘴,那邊躺在院子那把老舊躺椅上的中年讀書人便譏笑道:“還勉強算是將種子弟,就這點本事?”

    宋眠硬生生憋回去,一瘸一拐地朝著眼前的讀書人走過去,然後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翻了個白眼道:“沒練過,但打你是綽綽有餘了。”

    對於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學生如此大放厥詞,讀書人也不惱,隻是慢悠悠道:“要不要試試?我讓你先打三拳?”

    宋眠冷哼一聲,很快搖了搖頭,雖說沒把眼前這讀書人真當做先生,但他還是懂些道理的,哪有動手打老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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