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恍恍惚惚中，王一的甚至似乎又清醒了一些，但很快，他就沮喪地發現，他依然在水中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他對這種感覺很熟悉，曾經似乎也有過類似的遭遇。

    湍急的怒流裹挾這他的身體，在水中浮浮沉沉，旋轉打滾，旋地轉間，他已是分不清南北，無所謂東西，隻是不時被水流激起的石頭在他的身上劃出一道道傷痕，讓他渾身疼痛難忍。

    渾濁的水像是有意識一般，每當他像是上岸的魚一般，努力地張開嘴想要呼吸一下的時候，就惡意地灌進他的口中，讓他在呼吸困難的同時，再體會一下胸痛欲裂的感覺。

    滾滾洪流自西向東，王一根本就無法控製自己前進的方向，就好像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心中除了無奈，再無其他感覺，隻能隨他而去。

    不清是什時候暈過去的，正如不清自己什時候醒來一樣。也許，自己從來就沒有醒來過，所謂醒過來時的記憶，不過時昏迷時的夢境。不知過了多久，恢複了一些意識的王一如此地在心中想著。

    勉力睜開浮腫的雙眼，王一看到的是依舊湛藍的空。

    看來又活過來了……

    眼前的那道藍是那地明朗，那地清澈，王一已經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看到這種沁人心脾的藍了。

    這是僅存於王一記憶中的，不同於中原的，南蠻的藍。

    深深地吸上一口氣，王一覺得，他又重新把自己的血都換了一遍，他現在又是純正的南蠻人了。

    呆呆地看著那藍良久，王一才不舍得地將那口氣吐出去，他試著想要動一下，然後發現，自己似乎變成木頭人了。

    他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屬於他自己了。別是身體和手腳，現在的他，就連自己的眼皮也動不了一下。

    但王一的內心卻是平靜無比，毫無波動。

    因為是生是死，對於他來，並沒有那重要。

    生也好，死也罷，在他妹妹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所謂生命，不過是慣性的延續。

    即如此，為何拚死拚活來到了南蠻？冥冥中，王一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質問他。

    不知道，隻是沒有理由不來。

    既然失去的活著的意義，那為何還要為了活命而殺人？

    不知道，也許隻是本能。

    這種話對於死去的那些點蒼派的弟子來，大概不太能被接受，被一個不想活的人殺死，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虧本的事情了。

    不過死人的想法，王一是不會在乎的，他現在動又不能動，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已經疲憊之極，就連憤怒，都已經做不到……

    或許就這樣安靜地死去，對於自己來，才是一種最大的幸運吧。

    王一忍不住在心中如此地想著。

    然而，命運的殘酷就在於，他從來不會順著人的想法而行。

    一點點細微的疼痛感如同蟲噬一般爬上了他的指尖和腳趾，先是痛，然後是麻，然後這種感覺如同電流一般，在王一的全身亂竄，如萬蟲噬心，又痛又麻的感覺讓王一瞬間就從心喪若死的空靈境界中墮回到現實的殘酷中，王一顫抖著，如受酷刑，生不如死。

    但他很快發現，這種痛苦在折磨他的同時，也給他油盡燈枯的身體注入了一絲生機。

    原本如同幹裂的大地一般毫無生機的身體像是被雨水滋潤過一般，凡是痛麻感流過的地方，力氣如同泉水般從身體的裂縫中涓涓流出，讓王一久違地感受到了身體中的元氣被迅速補充。

    王一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抬到了自己的眼前，映入眼簾的是，因為在水中泡的時間太長而腫脹不已的一個大肉團，他甚至已經不太能從眼前這個肉團上分辨出自己手的形狀。

    肉團上滿是密布的細的傷口，其中，還有很多黑色的肉蟲一樣的東西咬在他的手上一邊吸血，一邊瘋狂扭動，拚命地想要鑽到那些傷口去。

    王一將自己的手靠近了一些，分辨了良久，才認出這些家夥的身份。

    這些蟲子正是南蠻叢林特產的一種水蛭，不但嗜血成性，而且本身帶有劇毒，生命力頑強，繁殖能力驚人。

    隻要有二三十隻這樣的水蛭，就可以在片刻之間讓一頭普通的水牛暴斃，隻要一個時辰，這個水牛的血就會被吸得一幹二淨。

    看著自己手掌上這些嬰孩手指粗細的“家夥們”，王一又對這些水蛭毒性的凶猛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要知道，自己身體的毒血，可是連那些個頭巨大的鱷魚都受不了，沒想到居然奈何不了這些看起來軟軟的蟲子。

    不過王一到底高估了這些水蛭，在吸飽了王一的毒血後，一條條粗壯圓潤的水蛭紛紛鬆開了嘴，無力地掉落到了地上，扭曲幾下，便寂然不動。

    王一見狀，搖頭一笑。

    看來還是自己的毒性更猛烈一些。

    托這些水蛭的福，王一的手在被水蛭吸過毒血之後，不但漸漸消了腫，而且還恢複了原本的樣子，原本水蛭用於麻痹獵物的毒素進入到王一的體內，也讓王一感覺到了陣陣的快感。

    王一明白，經過與水蛭毒性的結合，他血液的毒性已經更進一步了。

    手上消了腫，精神也因為水蛭而變得振奮一些的王一，覺得此刻的自己又再次充滿了力量，看著身上依然還在糾纏不清的幾條水蛭，王一將起身的衝動按耐下去，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一邊躺著，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對於王一來，此刻的休養生息是難能可貴的，旁人避之不及的劇毒水蛭不但不能威脅到他，反而是在為他提供更加強大的力量，使得王一在調整的同時，也能夠補養自己的身體，可謂一舉兩得。

    點蒼派的人雖然暫時不知道在哪，但王一並不敢就此放鬆警惕，他心很清楚，九曲山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隨著瀑布而逃，必然不會就那樣放過自己，不定，那些人現在還在附近搜索著他的身影。

    到時候少不了還要有一場搏命。

    如此一想，此時片刻的安寧就顯得更加彌足珍貴了起來。

    王一此時所處的地方和當時的沂水差不多，都是江水流動至河灣處形成的一道的水灣，豐茂的水草將這圍成了一個像是江南水田一般的淤泥地，周圍零零散散地還灑落著一些枯枝敗葉以及一些人造的東西，比如布片什的，看起來似乎是很久以前和自己一樣被瀑布衝到這來的。

    王一來回掃視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起初並沒有特別在意，但很快，一個看起來異常醒目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究竟是什東西，王一不知道，因為那東西已經完全被一群劇毒水蛭所包裹住了，王一估摸著，那不是人，便是什動物的屍體。

    密密麻麻的“吸血惡魔”像是蟬繭一般，將獵物包裹住，一如對待王一一般，拚命地扭曲著身體吸著血，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種令人作嘔的腐爛的臭味。

    王一仔細觀察了良久，覺得從形狀上來看，很像是人的身體，而且似乎有些麵熟。於是爬到了那東西麵前，伸手想將水蛭從那東西上拽下來，然而生性凶悍的水蛭在不吸飽血之前，是絕對不會鬆口的，以王一剛剛恢複了一些的力氣，一時間竟是沒有辦法拽動。

    情急之下，王一直接上嘴，將水蛭咬下來了一些，這才看清楚“那東西”的真麵目，但王一看清楚後卻如遭雷噬，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王一的判斷沒有錯，“那東西”真的是人，但令王一沒有想到的是，“那東西”不但是人，而且還是他相當熟悉的人。

    不是別人，正是前幾因為點蒼派的追殺而與他走散的殷濤坪！

    此時的殷濤坪已經不複剛見麵時的英武剛強，而是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臉上因為水蛭的啃咬，布滿了猙獰的傷口，但卻不向外流血，而是像嬰兒嘴一般，微微泛白，向外翻起，想來是因為被水蛭吸血導致的缺血。

    身上在沒有被水蛭覆蓋的地方，還露著一些殘損的布片，從中可以看到橫七豎八的傷痕，可以想象，在此之前，殷濤坪到底被追殺得有多狼狽。

    王一突然發瘋一般手腳並用，用咬的，拽的，撕的，踢的……凡是能用上的地方，王一都毫不猶豫地用上，拚命地從殷濤坪的身上將那些水蛭扯開！

    然而水蛭實在是太多了，而且此時的王一雖恢複了一些元氣，卻也有限，努力了半晌，也不過是將殷濤坪上半身的水蛭清除了一些。

    弄著弄著，王一漸漸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算了吧，就算是把水蛭全都扯下來，又有什用呢？人都死了。

    王一苦笑著，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如何死，死了以後會變成什樣，又有什關係呢？不定等他王一死的時候，還不如現在的殷濤坪呢。

    罷了罷了，死了好，塵歸塵，土歸土，喂了水蛭也好，安葬地下也罷，對死人來也不會有什差別。

    以這樣的方式回歸地，不定也是冥冥中自有數。

    王一的心中有些亂，坐在殷濤坪的身邊，呆呆地看著殷濤坪僵硬的臉，忍不住回想起與他相處時的種種。

    那時，年少氣盛的殷濤坪不怕地不怕，不論麵對怎樣的困境，都敢於去主動打破僵局，武功也好，武林見聞也好，性格也好，家世也好，他沒有一樣能比得上殷濤坪的。

    曾經殷濤坪跟他起自己未婚妻時，那幸福的，充滿憧憬的樣子，王一直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聽他的未婚妻時峨眉派的高徒來著？應該很漂亮吧，從殷濤坪的話中來看，性格估計也是頂好的，如此出類拔萃的女子，居然會成為殷濤坪的未婚妻，這子的運氣真好。

    想到這，王一不禁輕輕錘了一下殷濤坪的身體。

    當時那個滿是希望的武林後起之秀，現在就靜靜地躺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叢林中，連死了，都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世事變幻，明會怎樣，誰也不知道。

    也許明，他就和現在躺在他身邊的殷濤坪一樣了呢？

    他曾經在沂水邊上發過誓的，不報滅門之仇，誓不罷休！然而，作為他活下去唯一的期盼的妹妹，卻先他一步而去，那，即使是最後報了仇，又給誰看呢？

    死去的人永遠不會再複活，他就算複仇成功了，又有什意義呢？

    到底，沒有任何人希望他活著，他也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那他的命，又有什價值呢？

    如此想來，殷濤坪大概還比他要幸運一些，起碼還有一個未婚妻在等著他回去，而他，卻一無所有。

    想到這，再看著殷濤坪了無生氣的麵孔，王一突然就一股火氣直衝頭頂，不由得狠狠地打了殷濤坪胸口一拳！

    “你這混蛋！就這輕易地死了，你未婚妻怎辦？！該死的東西！既然還有值得重視的人，就要學會好好珍惜啊！”

    不知不覺間，王一的力氣又恢複了一些，一拳打在殷濤坪的胸口，打得殷濤坪胸口微微下陷，同時，一口血水也猛地從殷濤坪的口中噴射出來！

    見到殷濤坪噴血，王一先是一驚：這家夥難道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