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十五，京師。

    國朝自從成祖皇帝移鼎於京師，到現在已經過了百多年，人氣起來也是極為鼎盛，畢竟是子腳下，這多年以來，不論是官宦巨賈還是平民百姓，都自發地向這個地方聚集，讓這個原本是胡人之都的地方如今已經不見一絲胡風，隻有滿城的繁華。

    藍鳳凰剛看到京城城牆的那一那，整個人都傻掉了。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世上居然會有如此雄壯的城池，城牆她一眼都望不到頭，至於高度……

    她在心估摸了一下，至少有三丈多高，以她的輕功，就算能飛上去，恐怕也會被城牆上的卒像是打鳥一樣打下來。

    還有人……我的哪，難道世上的人都聚集到這了嗎？為什眼睛看到哪都有數不清的人？

    藍鳳凰覺得，她此前一輩子見過的人，都沒有進京一見到的人多，簡直可以得上是摩肩接踵，舉袖如雲，揮汗如雨。

    對於初次接觸到中原繁華的藍鳳凰來，看到什都是新鮮的，有趣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即使是如此繁盛的京城，藍鳳凰依然能在大街上看到衣衫襤褸的乞丐和滿臉菜色的百姓。

    這沒有她的家鄉好，家的比這的藍，家的鄉親們也比這的人生活得好。藍鳳凰不無遺憾地想著。

    馬泰龍極有興致地為藍鳳凰介紹著京城的風物，當到皇帝的時候，他不無羨慕地道：“皇上允文允武，自登基以來，下升平，實乃我大明之福。”

    “大明之福嗎？”藍鳳凰看了一眼腳邊趴著的乞丐，諷刺地笑了一下。

    “而且皇上為了體恤民力，一年之中，也僅僅是到行宮居住冬夏兩季而已，除了消耗些許硝冰炭火，別無所動，實乃千年難得一遇之聖君也！”馬泰龍一邊著，一邊朝著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臉的崇敬表情。

    “些許冰炭？”藍鳳凰看了看遠處若隱若現恍若宮的紫禁城，不由得對“些許”這個詞有了新的認識。

    “你們全都是這想的嗎？”藍鳳凰環首一看，見身邊人都是類似的表情，臉上怒氣一閃。

    “好大喜功，奢侈糜爛，民生惟艱而不自知，酒池肉林尚有麵目吹噓聖明，如此昏君不要也罷！”藍鳳凰一挺長槍，便要向著紫禁城的方向走去，被諸龍聯的眾人忙不迭地攔住。

    “你要去做什？”馬泰龍皺眉向她問道。

    “去教訓教訓那個不知羞恥的昏君。”

    藍鳳凰此言一出，眾人盡皆失色，馬泰龍連忙去捂她的嘴：“姑奶奶！求你閉嘴！你要是想死，可別連累我們！”

    馬泰龍這邊著話，諸龍聯的眾人也紛紛戒備地看向四周，生怕這句話被旁人聽了去。

    這是京城，子腳下，錦衣衛的緹騎不知道有多少，萬一這句話傳到東廠的耳朵，怕是他們這些人連帶著藍鳳凰一起，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誰都跑不了。

    “嗚嗚！放開我！”藍鳳凰拚命掙紮著，馬泰龍卻是絲毫不肯大意。

    “你若是答應我，不再口出不遜，忤逆君上，我便放開你。”

    “嗚嗚！”藍鳳凰連連點頭。

    “你若是反悔，我便帶你離開京城，再也不允許你出來玩了！”興許是藍鳳凰點頭太過迅速，馬泰龍總感覺有點不靠譜，不由得想出一個對於藍鳳凰來更加具有威脅的條件。

    “嗚嗚！”這下，藍鳳凰點頭點得更加歡快了。

    其實，藍鳳凰之所以要去闖皇宮，未必是對皇帝有多大的怨氣，畢竟，就算是再富裕的地方，也會有窮人，這一點，她其實知道怨不到皇帝身上。

    至於忤逆君上，就更無從起了。

    她自在師父的照顧下生活於山林之中，對於皇帝的認識實在是有限，充其量隻限於“皇帝不好惹”這一點而已，並沒有意識到皇帝已經“不好惹”到了一句話就足以滅族的地步。

    教訓雲雲之類的，不過是她隨口一而已。

    所以，藍鳳凰對於皇帝的怨氣與其是她對於昏君的不滿，不如是她對於自己一直以來不如意的一個發泄。

    畢竟她自出山以來，就沒碰到過幾件順心的事，既沒有遇到血麒麟，也沒有碰到過什有意思的高手，青龍王雖然好言好語地款待自己，但一轉眼就找不到人了，害得她隻能一個人在住所無聊地發呆。

    這種日子她實在是過夠了，所以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發脾氣的借口，藍鳳凰大姐也不管什皇帝不皇帝，總之先找找晦氣再。

    脾氣發過了，氣也順了，這個時候，馬泰龍再用不讓她出門來威脅她，藍鳳凰自然就受不了了，好不容易才從籠子飛出來，還想再將她關回去？

    沒門！

    在和馬泰龍約法三章過後，藍鳳凰終於在諸龍聯眾人擔憂的目光中歡快地到集市上到處閑逛了。

    一開始，由於害怕藍鳳凰一不心再次出口冒犯聖上，惹來殺身之禍，馬泰龍派了一大堆的護衛跟著藍鳳凰，美其名曰：保護大姐不受到閑雜人等的騷擾。

    對於這些人，藍鳳凰雖然很煩，但也不好喊打喊殺，拒絕了兩次不見效，藍鳳凰也就隨他們去了。

    但很快，這些“護衛”就不用大姐甩，自己向馬泰龍申請調離了。

    原因無它，這個大姐實在是聖女一類的人物，實在非是他們這等凡夫俗子所能靠近的。

    在大街上逛著，看到什買什也就算了，關鍵是這位大姐還特別熱心腸，買串糖葫蘆，還要問一下人家家幾個孩子，吃不吃得飽飯，別人買一串糖葫蘆要一個銅板，到她這，一串糖葫蘆就要一個銀角子，不管是什東西，隻要大姐想買，價錢起碼飆升五倍，實在是讓跟班的眾人荷包堪憂。

    而且這位大姐不但相當樂意慷慨解別人的囊，還特別樂意管別人的閑事。

    官人打娘子她要管上一管，爹娘打孩子她要管上一管，就連富家的公子哥隨意調笑青樓女子兩句，她也要鳴個不平。

    幾下來，藍鳳凰興致不減，卻是將她身邊的這群護衛們折騰得不淺，盟主之令不可違，這些人便陪著藍鳳凰出門不到一炷香，就漸漸散去，各自溜走。

    發覺這一點的藍鳳凰不但沒有阻攔，反而暗暗高興，因為她終於可以不要任何人跟著，一個人自由自在地逛集市了。

    她就好像是一個從未見過世麵的女孩一樣，哪人多，她便往哪湊，自得其樂，逛得不亦樂乎。

    諸龍聯見她忙著玩，再也不亂話，送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索性不再管她，隨她到哪去，隻是銀錢管夠。

    藍鳳凰就這沒心沒肺地自己在京城中逛了四五，直到她在集市之中和一人擦身而過。

    那是一個看起來似乎很普通的男人，一身的勁裝打扮，看起來似乎會些拳腳，卻沒有佩戴兵刃，身邊還跟著一個帶著麵紗的女人。

    這種人其實在集市尚多的是，京師乃是海納百川之處，江湖人士來往其間，不勝枚數，如這般打扮的人，在京城不浩如繁星，也是車載鬥量。

    但這個人不一樣，藍鳳凰隻是與他擦身而過，便在那一瞬間覺察出了這個男人的與眾不同。

    藍鳳凰停住腳步，將自己身上一對亂七八糟的飾品和隨手買的佩刀撥到一邊，轉身，眼神一轉不轉地盯著那個男人的背影。

    那個男人身上有血腥味。

    雖然他隻是一身幹淨利落的青衫，看起來很是爽利，但對於藍鳳凰來，他身上的血腥味實在是明顯了，甚至比她手上這把出自朝廷將軍的佩刀的血腥味還要重。

    藍鳳凰自幼六識敏銳，其他人注意不到的東西，在她看來都在明顯不過，那個男人隱藏得很好，但瞞不過她。

    藍鳳凰出山以來，見過的人不算多，年輕人，她見過的最出類拔萃的人，應該就是諸龍聯的少主馬孟整了。

    但即使是馬孟整，和眼前這個男人也完全比不了。雖然兩人看起來似乎年齡相近，但馬孟整身上的氣息若是和這個男人身上的血腥味相比，充其量隻能算是乳臭未幹。

    藍鳳凰感覺自己身上沉寂已久的血似乎要沸騰起來了。

    他和她是同一類人，他們的身上都有著相似的味道，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縱橫一方的感覺，讓他即使是做普通打扮立於人群中，也好比是皓月之於螢火蟲，無比地耀眼。

    她舔了舔嘴唇，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那個男人的步伐，她有種直覺，那個男人一定也會在意她，他一定會回頭來看自己。

    若果真如此，那就明，她的感覺沒有錯，那個男人不是普通人。

    王一一邊和伊慧伊達利逛著集市，一邊感歎著京師的繁華。

    想他當初，為了活命，在南蠻又是從軍，又是落難，又是中毒，又是被人追殺，時刻都在感受著死亡的威脅，但在京師，氣氛卻是如此的安詳，這和南蠻就好像是兩個世界一般，真是恍然若夢。

    剛剛擦身而過的那個女子，明明很麵生，但不知道為什，王一總有一種很眼熟的感覺，他總感覺自己應該見過那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