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宋初夏沒趕上好時候。
宋初夏從她娘林氏嘴知曉,她們宋家人祖上經過幾代人的辛勤勞作,曾也算小小發了家的。
到宋懷遠爺爺那輩,家已攢下了好幾百畝地,光是佃給沒地的客戶,就能翹著腿兒收租,過小地主的日子了。
後來一家老小到夏江縣城置了宅子,再傳到宋懷遠爹這輩,又開了一間小染坊。
美滋滋的小日子那是越過越有盼頭。
林氏嫁進來的時候,宋家的風光還未敗。
宋老爹看她在村有個賢良名聲,又織得一手好布,便討了來給兒子做媳婦兒,圖的是她不僅能操持家事,還能搭把手打點打點染坊庶務。
從村嫁進縣城,林氏也算過上了一兩年好日子,從前那些同鄉姊妹哪個不是誇她嫁得好的?一口一個少奶奶的捧著,說她倒是個享福命,話話外多少有些酸不溜丟的。
要按這個路子發展下去,宋初夏也能舒舒服服地做個城人家的嬌養閨女兒了。
“那咱們家怎就沒錢了呀?”宋初夏開始時還一臉天真地問過林氏。
卻換來林氏一陣沉默。
……
但很快,宋初夏就自己知道答案了——因為她們家出了個散財童子。
“晦氣玩意兒!”宋二虎呸了一句,宋懷遠這老小子家果真窮得連片瓦都沒有,就這還敢學人賭博?
好在還有對姐妹花能入眼,宋二虎盤算著隻消三日,就能把宋初夏姐妹拎去換成那白花花的銀子,又夠他在芸娘那逗留好些時日了。
一想到芸娘那張櫻桃小嘴是又軟又嫩,連出的氣兒都是香的,能把他骨頭都給活活酥掉,便再沒心思待在這雞飛狗跳的破屋子磋磨人了。
哪怕這雞飛狗跳都是他給攪弄出來的。
宋初夏再沒別的東西給他了,宋二虎隻好罵罵咧咧地叫手底下人把那老黃牛給牽走,就當先收點息,端的是個不要白不要。
也不知是不是宋初夏眼花了,竟看到被扯著走的老黃牛回過頭來看她,眼角似有顆蠶豆般大小的珠子,在陽光下瑩瑩晶亮。
宋懷遠老爹是個心善之人,想著自個家過好了也不能忘了根,是以從不像旁的地主那般盤剝客戶。
可搬出來幾十年,村大多人家和他們關係早就疏遠得很了,唯獨和石頭爺爺還是好哥倆兒。
當年石頭家的母牛要下崽了,石頭爺爺便樂地請他來家,生下來的崽還要送給宋懷遠他爹,宋懷遠他爹如何肯收下?
可石頭爺爺說,他們家如今日子也好了不少,再不像從前那樣苦哈哈的,全靠宋懷遠爹幫襯,他不能不知恩圖報。
卻沒想到,宋懷遠這性子竟是半點沒遺傳到他老子和爺爺的。
家當年供他上學堂,本是指著他學成考個功名,能讓他們老宋家更上一層樓最好,畢竟朝廷大開科舉,這無疑是寒門翻身最為公平的青雲路。但考不中也不打緊,日子照樣能美滋滋地過。
卻沒想到宋懷遠屢試不第後,直接垮了。既不繼續念書,也不做事兒,隻跟著那些個紈整日玩樂,後來更是沾了賭。
宋初夏好歹也是看賭神長大的,自然知道賭場套路深,莊家莫不是手段五花八門的,總能讓你兜的錢有來無回,這古代的賭坊估計也差不離。
在她看來賭博和直接把錢扔大街上、撒海沒區別,這不是散財童子是什?
這些年為了給他償還賭債,家產被賣得幾乎什都不剩,也就隻有這頭從小黃牛長成的老黃牛還在。
這頭犁一畝地得用別家年輕牛三四倍時間的老黃牛,是這一年唯一能聽她傾吐心事的朋友。
宋初夏有些難受。
從前她受到的教育從來都是說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可如今,宋初夏覺著自己怎看都隻是書那種受苦受難的配角,是主角兒光環之下的背景板。
造孽。
“你個殺千刀的!”林氏抱著宋憶柳,臉上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一開口眼淚就流得更凶了,“連親生女兒要給人賣了都能不作聲,我當初怎就瞎了眼,嫁給了你這種人……”
宋憶柳亦是泡在淚中,看她爹的眼神有不解也有怨氣。
林氏一邊拭淚一邊數落宋懷遠如何不做人。
宋懷遠的娘是個骨頭硬的婦人,能過得了好日子自然也能捱得住苦。
丈夫被兒子活活氣死後,她就拍了板帶著全家搬回小棗村,一則打算著餘下一些田產也夠他們在村過點安生日子了,二則是為了讓宋懷遠遠離縣那些狐朋狗友,不再流連賭坊。
顯然這招並不奏效,宋懷遠一個大老爺們又不是沒長腿。直到林氏懷著宋憶柳時,他仍整日整日地不著家,不消多想,定又是去了那些地方。
老娘再怎強硬也沒法兒對這個獨子徹底狠下心,隻好一個人苦苦撐著這個家,起早貪黑地勞作,還要照顧懷孕的兒媳,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偏林氏也被宋懷遠這等行經氣得五內鬱結,導致早產。
宋憶柳就生在了霜寒浸骨的臘月,打娘胎出來就身子骨弱。
要照顧著一大一小病人,同時還要維持家中生計,這個堅強的婦人終究是在宋憶柳滿了周歲,會弱弱又奶聲奶氣地喊她“奶”時,積勞成疾,撒手人寰了。
“你真的忘了你是怎答應娘的了?”林氏紅著眼質問道。
宋懷遠心並不是一分愧疚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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