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談過不下百次，她給我講過很多事，你們相識，相處，也會說起分手的前因後果，但我認為她沒有說出全部實情。沒有一對情侶不會吵架，特別是在青春年少，兩個性格鮮明的人不可能沒有一丁點矛盾，但在她的描述中，回憶都是美好的。”

    完美，意味著欺騙性。

    回憶是她自行構建的記憶。

    他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程霏時她看著他的眼神。那不像是一個在等待拯救的人，而是像蟄伏的獵人盯上了目標。

    “作為病患，她是我遇到過最難對付的一個。她對自己的病情了若指掌，心理上沒有排斥，也積極配合治療，適當的坦白，適當的困惑，適當的無助，一點破綻都沒有。事實上，她從未對我敞開過心扉，她隻是利用我獲取扮演一個正常人的信息。”

    “她的病更像是留給自己的紀念。”司徒醫生說到這，觀察了一下邵鈞的神情，發現他是懂的。

    因為人不在了，能抓住的隻有幻想出來的殘影，她恨不能病入膏荒。

    關於這個部分，司徒醫生沒有透露更多。“有些心結，正因為不去麵對，才會越來越恐怖，雖然她不肯承認，但內心深處是害怕的。”

    邵鈞點頭，表示明白。

    “這個過程對你們來說都不輕鬆，但不管怎樣，你們重新在一起了，用現在的安全感修複過去，應該有效果。”

    程霏有了一次新鮮體驗。司徒醫生整理了她的病曆卷宗，以時間為順序念她曾經講過的故事。用老人家生硬的語氣講那些孩子時的趣事，聽著是有些尷尬，邵鈞也是聽不下去了，要求代勞。

    他很會講故事。

    以前就是，書上簡短描述的一行字，他也能講得生動有趣。那些作為病曆被記錄下來的幹巴巴的文字，經過他的補充，潤色，鮮活起來。

    讀到讓他意外的地方，他會停頓下來問她。當時她是這想的嗎？可他是那樣以為的。隔著時光跟他一起談論過去很有意思，兩個半大孩子思維明明從來不在一個頻道，卻能殊途同歸。

    司徒醫生觀察程霏反應。回憶過去這件事，她沒有排斥情緒，反而樂在其中。也可能是因為這部分記憶給她帶來的都是快樂，回憶起來沒有壓力，但她能主動說出自己的想法是個好現象。

    他一直知道邵鈞對她有影響，倒是想不到他能影響得這深。真正看到兩個人相處，才能明白程霏死都不肯放下的是什。一個女孩從年幼到少女的憧憬，哪怕是泡沫，也希望它永遠美好。

    司徒醫生越看越是來氣。

    這個小子簡直有毒。

    泛濫的溫柔，無底線的耐心，在跟她說話時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有幾個女孩能逃過這樣一個男人充滿蠱惑的關注？最可怕的是他讀得懂她。那，她需要什，想要什，他也許從一開始就知道，在以前他卻一件都不肯給。

    程霏這傻孩子這些年吃的苦到底是為了什……

    直播過去一周，網上有關程霏的話題熱度消退，柳沫妍的電影官宣站上熱搜榜首，在接受采訪時，她提到了程霏，說她是個溫柔的人，是她一生都要感謝的人。

    優秀的網友跑去深扒兩人的關係，可是除了跟程霏關係匪淺的天娛付下的那筆天價違約金，找不到更深入的內幕。不知怎地，就有人磕起了總裁x女明星的cp，還在綜藝節目當中尋覓兩人同框畫麵，剪出各種曠世愛戀。

    這件事過去不久，一部名叫《心書》的影片宣布邵鈞出演。這是邵鈞回國後的第二部影片，引起極大熱議。

    每年送到他手上的優秀本子不計其數，他卻獨獨挑了一部冷到不能再冷的戲出演一名抑鬱症患者，這就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之前程霏公開的病情。

    邵鈞接戲之後，每天不是在家讀劇本，就是去司徒醫生那見習，到下班時間，他去接程霏，或回家吃飯，或陪她加班。

    生活沒有太大改變。

    程霏原本擔心他會因此格外在意，兩個人的相處會處於謹小慎微的壓力下，但是沒有。他和以前一樣，甚至給了她更多空間。

    這種平常才是她需要的。

    司徒醫生不接診的時候，會跟邵鈞聊一些抑鬱症相關的醫學知識，也會聊程霏的病情。邵鈞知道了她對情緒的認知偏差，也總算明白他時常在她臉上看到困惑是什。

    “她感覺不到情緒。自己的，別人的，喜怒哀樂，什都感受不到。你要是有留意過，應該能發現，很多時候她的情緒表現是斷層的，她通過觀察讀取，通過經驗來理解，在此基礎上才能做出反應。她理解這件事應該高興，那就會笑，而她本身是沒有喜悅感受的。這說，應該好懂吧？”

    邵鈞點頭。

    “那個時候她的狀態非常差，程家又遭變故，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關了三天。她肯走出來的那天，當著趙女士的麵，燒了跟你有關的東西。”司徒醫生現在回想，還有些無法釋懷。“她說她想通了，她說她放下了，一切恢複正常。我應該及時阻止，可是當時那種情況，那多人需要她，她根本顧不了自己……她把自己打碎，丟掉無用的感情碎片，拚出一個隻剩堅強的程家大小姐。”

    司徒醫生長歎一聲。“一層結解不開，又加上一層，她的病情複雜就在這兒了。她沒有症狀，所有的心理問題都體現到生理，長久的失眠，產生幻覺，窒息，暈厥，隻能靠藥物維持這個‘正常’。”

    “她自己看得很開，治不治好無所謂，在你回來之前，她有將近一年沒來找過我。就像我先前說過的，她的內心對於毀滅有著近乎癡迷的期待。父母絆住了她，但這層束縛遲早會消失，她非常耐心地在等。”

    “你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計劃。剛開始我以為是壞事，她會不安，會慌張，甚至驚恐，整個人很混亂，但在這些負麵情緒背後，是她的感受做出了回應。你對她是一種刺激，往壞了發展，對她就是致命的，但往好了發展，你就能拉她一把。”

    “我也好，她的父母也好，不管我們多不希望你再接近她，都得承認，她需要你，隻有你能讓她心甘情願走出來。”他造成了一切，卻也隻有他能讓一切恢複正常。“孩子，不要讓我們失望，也不要讓她再失望了。”

    丁越抽了個空，來公司找程霏。前陣子他出差去了國外，這是剛回來，聽說她又住院專程過來看她。

    “你這病到底是怎回事？最近不怎忙了吧，難道是以前太累，攢下病根了？大夫怎說，有沒有辦法治好啊。”

    他一次問了太多問題，她都不知道該挑哪個回答。“我沒事，挺好的，這次是因為一點意外。”

    “哪次你都說是意外。”丁越歎氣。意外的次數怕不是太多了點？“上次沒聊完，你還沒說怎會得這個病，是發生過什事嗎？還是程叔那會兒生病，你壓力太大了？”

    程霏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