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菲過去二十多年在任家的生活，並非隻有煩惱和束縛，溫馨的記憶其實也是有的。比如，好幾年前的夏天，那時哥哥還未結婚，他們一家四口出海玩，下了輪船，她坐上爸爸的飛艇，浪花拍打在他們身上，她笑，爸爸也笑。爸爸還會為她打開帶有海水氣味的牡蠣，跟她講關於大海的故事……

    母親對她，也並不是一昧的嚴格要求，也有對她流露溫情的時候。比如，在她很小的時候，有一晚她突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明明家有保姆，母親還是整夜地伏在她床邊，為她換了好幾次的退燒貼。醒來後她吃不下東西，母親又耐心地為她煮一碗稀粥……

    回憶越多，卓菲心情越亂，一顆心就像此時正在牛油湯底翻騰的牛肉丸子，一雙眼睛被升騰上來的水蒸氣熏濕。

    她今晚特別沉默，從走進火鍋店到火鍋都吃了一半了，她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如果這樣顧揚都察覺不到她不開心，那他也就太遲鈍了。

    他不是遲鈍的男朋友，也不是喜歡藏著掖著的人，於是他把筷子放下，很認真地問:“卓菲，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卓菲在發呆，他灼熱的目光在她臉上盯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茫然反問:“什？你剛才說什？”

    顧揚不生氣，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溫柔地笑著:“你今天怎了？怎看起來有點不開心？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

    到底還是讓他看出來了。卓菲在心歎了一口氣，又想，反正遲早要讓他知道的，幹脆現在就告訴他吧。於是，她坐直身子，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看著顧揚說:“我今天下午去見我哥哥了。”

    故意停頓一下，好讓他有點心理準備。

    顧揚隻是抬抬眉毛:“你接著說。”

    她便繼續說:“我哥哥讓我去任氏上班，去行政部，當經理助理。他說要從低做起，以後才慢慢給我升職……”

    顧揚很直接:“那你答應他了嗎？”

    她搖搖頭，吞吞吐吐:“我……我一開始沒答應，我哥讓我好好考慮一下再決定……我考慮過了……我覺得我應該跟你商量。”

    顧揚沉默著，她也不出聲了。

    在一片沉默中，隻聽見麵前火鍋湯底煮沸發出細微的聲音。牛油湯底的豆腐和丸子煮得夠久的了，海帶也在番茄湯底被煮過了頭。

    他把煮好的食物都撈起來，放在她碗，說:“先吃東西吧，待會兒涼了不好吃了。”

    在她低頭吃著豆腐的時候，他緩緩地說:“其實，我尊重你的決定。如果你真的想去任氏集團上班，你就答應你哥吧，不用顧慮到我。”

    她略帶詫異地抬起頭瞅著他，他臉上表情很自然，一點兒不像生氣。聽他剛才說話的語氣，應該也不是說反話。

    “你真的同意我去任氏上班？”

    他握著杯子喝了一大口酸梅汁，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同意啊，為什不同意？你之前不是也試著找工作嗎？難得你哥哥都開口了，任氏集團又是家族企業，你去自家的企業上班，根本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嘛！難道你連任氏集團都不去，要去那些小公司受苦受累嗎？”頓了頓，仿佛看穿了她的內心，他又說:“當初你為了自由跟家人鬧翻，固然很勇敢。可是，難道你一輩子都不理你父母了嗎？他們不管怎樣說都是你的親生父母啊！血濃於水，你不可能完全跟他們斷絕關係的。現在你有一個機會，可以離他們近一點，緩和彼此之間的關係，為什不抓住呢？”

    卓菲很慚愧。她其實在心，已經決定答應哥哥了。隻是覺得難以開口對顧揚說，她害怕他會生氣，害怕他誤會她要向家妥協……沒想到是她多慮了。顧揚從來都是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的，根本不會因為她所作的決定生氣或者有別的情緒。

    和顧揚澄澈明亮的眼睛對視著，她勾動嘴角，對他笑了，然後把臉向他湊了過去，在他唇邊淺淺一吻。

    耳邊又隻剩下火鍋咕嘟咕嘟煮著發出的聲音，她柔聲對他說:“我愛你，以後不管發生什，我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