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戲源遠流長,時至今日分化了無數的流派,尋常人很難從傀儡外表看出門道。
但是吳剛不同。
他從七歲拜師學藝之後就和傀儡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任何傀儡隻消被他看上一眼,就能大抵分辨出流派,甚至還能從一些細節處認出手藝高超的製傀師來。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驚駭到難以自拔。
每個製傀師都有所追求,所以對待親手製成的傀儡都會有一種外人難以理解的自豪感,因此在一些細微處都會下意識地留下獨屬於自己的烙印。
被問斬的梁平正是屬於孤芳自賞的製傀大師,經他手製成的每一具傀儡都會在左眼角下方留下一個微不可查的三角形烙印。
這點長期和他打過交道的吳剛非常清楚。
眼前這具外貌酷似梁平本人九成,且左眼角下方又有其獨特的烙印,無一不在彰顯著其身份出處——
這分明就是梁平親自所製的傀儡啊!
怎可能?
犯下彌天大禍的梁平家早就被衙門封鎖,一應與案情有關的物具皆被充公,再者倉庫每一具傀儡都是由吳剛親手采購驗收的,他可從來都不記得有這一具讚新的傀儡。
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吳剛體內的酒精由於受驚過度,不由得隨著汗液排出體外,瞬間大汗淋漓。
心頭湧現一波接一波的極度恐懼。
難道……
這具傀儡是自己跑來的?
盡管吳剛很不願意相信這個荒誕的事實,但倏時他又想起另一個更荒誕離譜的傳聞。
據傳傀儡誕生之處,其意義並非是為了娛樂大眾,而是涉及到神秘殉葬的祭祀,所以很多人眼中都覺得傀儡很邪性。
後來不知從什時候起,製傀師之間就流傳著一個傳說。
傳說人由神所創,若是有人能製造出堪比活人的傀儡,那將會凝聚神鉻,獲得天道承認,飛升超脫不再是夢想。
然而人為萬物之靈,別說位屬凡夫俗子的製傀師,哪怕是功參造化,堪比神明的陸地神仙都不可能無中生有地創造出堪比人族的生靈。
所以這個傳說一直以來都隻是被當做酒桌談資,沒有人會當真。
但是!
一樣米一百樣人,吾謂之荒誕,彼謂之聖諭。
很多時候現實比之話本還要荒誕,很多常人嗤之以鼻的謬談,難保不會有人腦子犯抽當真了。
從一直與人為善的梁平徒然發瘋殺光妻兒製成傀儡到餘府一夜間離奇地七人變作傀儡。
吳剛敢用性命擔保,絕對是梁平鬼迷心竅聽信了那荒唐傳說,而且還特娘的很可能變作厲鬼……
現在厲鬼纏上他了!!
想到這,吳剛不禁肝膽欲裂。
在寂靜無人的深夜,被一具疑似厲鬼的傀儡用僵硬的笑臉,空洞灰敗的眼眸盯著,怎想怎人。
吳剛想跑,又不敢挪步,生怕激怒了厲鬼,但是又不甘坐以待斃,反複煎熬下,他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不要啊,我不想變成傀儡~
平日無冤無仇,為什就纏上我呢?
救命啊,誰能救救我??
砰砰砰!
劇烈跳動的心跳聲清晰如擂鼓,糾結良久,吳剛求生欲終於壓下恐懼,鼓起所有的勇氣,用生平前所未有的速度轉身就跑。
幾乎在他轉身的瞬間,他就猛地聽到木架倒塌的聲音。
!
跑啊!!!
吳剛奮不顧身地往倉庫門口衝去,平日隻需幾步功夫就能出去的過道,此刻在他心中徒然變得無比漫長。
咻!
一道淒厲的破空聲驟然從身後響起。
吳剛本能往前一撲,險而又險地躲過那恐怖的襲擊。
隻是前方的門扉卻遭了殃,瞬間四分五裂。
飛濺如雨的木屑中,吳剛驚駭地抬眼一看,險些暈倒過去。
來襲者赫然是陰魂不散的厲鬼傀儡。
傀儡用其空洞灰敗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呆若木雞的吳剛,嘴角揚起,勾勒出一道陰仄仄的詭笑,安裝了機構可上下闔合的嘴部微微翕動,發出沙啞晦澀的攝魂魔音:
「吳……班主……你看……我新製的傀儡……可滿意??」
吳剛魂不附體,急忙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附和道,「滿意滿意,可太滿意了,貴人新作堪稱驚天地泣鬼神,簡直可以稱為傀儡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作品,沒有之一!」
傀儡似笑非笑地點點頭。
吳剛以為自己的權宜之計奏效,暫時無性命之虞,不由得鬆了口氣。
怎知傀儡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如遭五雷轟頂。
「既然……你認可我的手藝……那一起……永生吧……隻要你放棄血肉之軀……我們就能以傀儡之身永存天地間……何不……快哉??」
「…………」吳剛仿佛赤身裸體置身於寒冬臘月的野外,由內到外被一股強烈的寒意所包裹,好似靈魂都要凍僵了一樣,完全說不出話來。
啪嗒!
傀儡帶著僵笑,徐徐邁步接近。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