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漫長的暑假他拿睡眠去逃避一切。每天早上照舊做完所有的事情以後,他時常倒頭就睡。或者是找一些網絡,沉浸在碎片化的。也吃飯,但吃的很少。好像他少吃點,就能不挨罵。到後來,幾乎不怎吃的下去。
家人都心大,也沒人發現。
挨罵依舊是進行時,你能想到的世上所有惡毒的詞匯。程生笑嘻嘻地拿著河邊撿的鵝卵石回來,得意地拿回來炫耀:“媽你看,這個石頭不一樣。”
劉燕會打掉他的石頭,怒叫道:“別叫你媽,你媽死了。”
……
燕其音好像也很忙,看他經常不在線也不怎說話了。那晚的話題,最終還是無疾而終了。
程留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腦袋,又睡了一天一夜,中午沒吃飯但是要洗碗。他不吃飯,隻會收到嘲諷,所以問題不大。他磨蹭著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把鍋和碗端到井水邊洗了。
程生還在房間看電視,外麵太陽很大,他眼花得厲害。他有些無力地撐住了門房,緩了緩。程生看見他站門外,眼神明亮,“哥,你吃桃子嗎?媽上午買的,在盆泡著。”
他剛想開口拒絕,眼前忽然一黑。他想起,小時候得紅眼病的那次,他一個人昏昏沉沉地在大伯家睡了兩天,才被發現到鎮上的小診所掛水的。
那時好像也是這樣,混亂,黑沉,疼痛。等等,怎會疼?程留猛的睜開眼,程生在他麵前吱哇哇大哭,指著他的臉。
“哥,你的臉上好多,好多血!”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趴在地上了,鼻子很疼,眼角和側臉好像都擦開了。他慢慢爬起來,慘淡地笑著,努力安慰他,“我沒事,去把櫃子的碘伏和棉簽拿給我……”有些虛弱無力,“別哭了,笨蛋。”
程生抹著眼淚地跑去給他拿了碘伏。對著鏡子塗藥的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慶幸,還好沒有擦到眼睛。細小的灰塵和淺薄的泥土糊在傷口周圍,看著很恐怖。他塗好了藥,睡了好久,渾身酸痛。想再次沉入夢,睡不著了。
晚上劉燕回來的時候,看他這幅樣子,“怎回事?在家睡覺還睡得摔了一跤?”
程留沒說話,程生端著碗怯生生道:“哥今天洗了碗就站在門前,然後他就突然倒地上了。”
程興國端著碗的手一頓,“明天跟老爸一起去醫院看看吧?”
程留搖搖頭,扒了半碗飯就吃不下了。他沒什胃口,放了碗。
“我沒事,就是沒站穩摔了一下。”
更何況,一係列檢查坐下來又要花不少錢。最好有什不治之症,了無生息地毒死他最好,他幾乎有些惡毒地想。
看他堅持,兩人也沒有再勉強,輕輕揭過去了。飯是怎勉強也吃不下了,他放下碗回房了。夜又下雨,悶熱地厲害。窗戶前的石榴花開了,燈光照的流光溢彩,一朵朵托起的紅萼色彩紛呈。傷口疼的睡不著,他轉輾難眠。
手機突然有了消息提示音,“睡了嗎?”
“沒有,怎了?”
“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他撇了一眼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臭小子,“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弟在睡覺,我不能說話。”
“你不說,我最近新學了一首歌,你聽著就行了。”
“好。”
吉他琴弦的聲音很清晰,夏夜像海邊潮湧,
“暖暖風吹來,像溫柔獨白,由黑夜偷偷記載
放下了姿態,海水也沸騰起來……我把你藏了又藏形影分不開……一點點滲透思路血脈……”
燕其音鎮定自若地坐在廢墟般的房間,緊閉的房門擋住了屋外女人的尖叫和哀嚎,歇斯底又破碎。和他的琴聲不相同的是外麵,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戰爭。也許,也是兩個家庭之間的戰爭呢?他的吉他節拍清脆,能聽見程留安靜的呼吸聲,還有一片風吹花落的聲音,這可能是想象。
咬了咬舌尖,才忍住想要砸東西的燥鬱。
“好聽嗎?”
程留笑了笑,不小心牽動了臉上的傷口。他強忍著疼痛,“很好聽,還能再唱一首嗎?”
“行啊,想聽什?”
“你想唱什就唱什吧。”程留聲音很輕,像是情人耳邊的呢喃細語。
一根網線,牽著兩邊慰藉。
暑假結束了,程留拎著輕便的行李箱,像是逃離了一個沉重的棺材。短途的汽車上擠滿了開學的人,司機師傅在和周圍的學生交談。
“你們都是一中的嗎?”
“對啊對啊,師傅,停車就停在那個橋頭排骨哪。”
師傅抽了根煙,“你們成績肯定很好吧,不像我兒子,誒……”
“師傅別這說啊,在二中努努力也是可以考個好一點的二本的。”有個看起來挺聰明的小姑娘說,
沒想到師傅聽了更愁了,“我家那小子在明德讀,考不考得上本科還是個問題……”
“啊哈哈哈哈,現在時間還早呢,肯定可以的。”
那個姑娘看起來有點尷尬,其他地方倒還好。要是明德中學,她是怎也誇不出來了。
程留收回目光,臉上的傷口已經好了,幸運的是也沒有留疤。他之前還老妄想著跟以前的朋友再聚聚,再聊天,後來發現有些東西到底是不一樣了。
人就是分三六九等,從現在就開始分了。學校和學校也都是有鄙視鏈的,沒人願意提自己在明德讀書,家長也是引以為恥的。是的,是英文寫作shame中文讀作羞恥的恥。所有人都說不要在意中考的成績,可僅僅一次失敗,像打在人臉上的烙印,兩年間所有人都在說,你應該知恥而後勇。
秋天的陽光烈得要把人烤焦了,明德空曠的操場邊緣照得人忍不住眯眼睛。
程留拖著行李箱,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趙珂。
她有些稀奇地看了看,“你一個暑假怎瘦了這多?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程留笑了笑,“多睡覺就行。”他臉上的嬰兒肥隨著身體的抽條在慢慢變少,清晰明朗的線條在慢慢顯現。鼻子高挺,線條流暢,好一副美人皮相。
“少來,你就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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