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序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窗外的雨還在下，隻不過雨勢減小，聽起來淅淅瀝瀝的。

    睜開眼的那一刻，他看著周圍不熟悉的環境，下意識地坐了起來。

    然後才想到，他在程知家。

    偌大的客廳昏暗，隻有吧台那邊亮著一盞台燈。

    她的電腦還開著，但是人不在。

    林冬序睡眼惺忪地盯著身上搭的毯子，又看了看被她放在桌上的詩集。

    她給他倒的那杯熱水都涼透了。

    林冬序登時有點懊惱自己居然在人家家睡了過去，而且還睡得十分沉。

    很奇怪，自從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後，他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這次卻意外地睡得格外酣暢。

    大概是因為終於好好睡了一覺，林冬序終於感覺自己有了些精氣神，渾身不再被乏力不適籠罩，而是變得神清氣爽。

    他撩開毯子，起身。

    在從吧台前經過時，林冬序無意間看到程知的電腦屏幕界麵停留在一個問答網頁。

    樓主問的是：“一年四季，你最喜歡哪個季節？”

    下麵有好些個回答，林冬序沒細看，他聽到廚房有動靜，就抬腳循著聲響和光源走了過去。

    林冬序推開廚房門的時候，程知正在炒菜。

    她扭臉看到他，笑問：“你醒啦？”

    林冬序低啞道：“抱歉，不小心睡過去了。”

    他的嗓音還沒褪去剛剛睡醒的慵懶。

    程知知道他身體狀況不好，而且藥物也有副作用，他精神乏力再正常不過。

    聽他語氣歉意地這樣說，她嘴角噙著笑回：“沒事啊，這種下雨天最適合睡覺了。”

    林冬序剛要對程知說他就不再打擾了，程知就率先道：“晚飯快做好了，你出去等會兒？”

    他微愣了下，沒立刻回話。

    程知以為他不好意思在這吃飯，便莞爾說：“我做了兩人份，你走了我一個人吃不完。”

    “等吃完飯我開車送你回去。”

    林冬序輕揚起嘴角，聽話地應允：“好。”

    回到客廳的林冬序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高興過頭，隻答應了她一起吃飯，卻忘記告訴她，他不用她特意送回家。

    外麵還在下雨，又是晚上，怎能讓她送他回去。

    他給馮嘉木發微信，讓對方一個小時後來接他。

    等程知往外端菜時，林冬序跟過來幫忙。

    “吃完飯會有人過來接我，”他說：“你就別出門了。”

    程知笑著應：“好。”

    “坐吧，吃飯。”

    她之前特意搜過胃癌患者在飲食上有什該注意的，所以今晚做的菜和湯都很適合他，而且口味清淡。

    除了西紅柿炒雞蛋和黃瓜炒雞蛋，還有一道青菜炒肉。

    另外就是鯽魚湯。

    程知盛好一碗鯽魚湯遞給林冬序，笑說：“我隻會做點家常菜，味道普通，你將就吃。”

    林冬序接過湯碗，用湯匙舀了湯正要喝，程知連忙出聲道：“哎……燙，你吹吹再喝。”

    她記得胃癌病人不可以吃喝太燙。

    他抬眸看她，程知剛給自己盛完鯽魚湯坐下來。

    見他瞅自己，她眉眼輕彎，話語含著笑又一次提醒：“吹吹再喝。”

    林冬序不知道為什，就覺得不管是跟她在一起說話聊天，還是做其他任何事，都很開心。

    他聽話地低頭吹了吹湯匙的鯽魚湯，然後才慢慢喝進嘴。

    味道清淡鮮香。

    “好喝的。”他中肯道。

    程知的唇邊漾開笑，“吃菜。”

    林冬序放下湯碗，拿起筷子開始吃她做的菜。

    雖然都是很簡單地家常炒菜，和他以往吃的山珍海味大有不同，卻讓他很貪戀她嘴說的這種普通味道。

    “很好吃，”林冬序並沒有奉承誇讚，他隻是在如實闡述他的感覺，“我喜歡。”

    程知受寵若驚：“真的嗎？”

    林冬序邊吃邊點頭，等他咽下去後才開口，“真的啊。”

    “對你自己有點信心。”他笑。

    程知輕微地撇嘴，跟他吐槽：“陳周良每次都會挑三揀四，說我雞蛋炒老了，不嫩了，要不就是把肉炒糊了，湯要沒味道要就太鹹。”

    “反正總不合他胃口。”她聳了聳肩，像是無奈。

    林冬序問：“那他吃了嗎？”

    “吃了啊，一邊吃一邊指指點點，說我做飯沒水平，特討厭。”

    “吃完了？”他繼續問。

    “啊，”提起這點來程知就更生氣，“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過分，一口都不給我剩，美其名曰幫我解決黑暗料理，甚至還想讓我感謝他，你說離不離譜。”

    林冬序若有所思，而後短促地低笑了聲。

    程知茫然地瞅著林冬序，不解地問：“你笑什啊？”

    他清了清嗓子，桃花眼中映著零星笑意，說：“我覺得，他還是挺喜歡你做的菜的。”

    林冬序以旁觀者清的角度對程知分析：“不然他不會吃完。”

    程知怔了怔，有點懷疑道：“是這樣嗎？”

    “在我看來是。”他加了塊雞蛋填進嘴，然後毫不掩飾地誇獎：“真的挺好吃的。”

    盡管嘴上說著好吃，但林冬序卻沒吃太多，都沒程知吃得多。

    可對比他這段時間的飯量來說，今晚是他吃的最多的一頓飯了。

    程知開玩笑逗他：“你還說好吃，都沒吃完。”

    林冬序歎氣，耐心解釋：“我胃口不好，今晚是我吃的最多的一次了。”

    “逗你的，”她也學著他歎氣，“你還當真了。”

    程知當然知道癌症晚期的病人胃口不好，甚至可能會嘔吐。

    晚飯過後。

    在等馮嘉木來接自己的時候，林冬序閑來無事，跟著程知挪步到吧台那邊。

    見她想做現磨咖啡，林冬序自告奮勇：“這我熟，我來弄。”

    程知沒有拒絕，收了手讓他來。

    林冬序一邊磨咖啡豆一邊問：“你好像很喜歡喝咖啡。”

    程知已經繞到吧台的另一邊，在電腦前坐了下來。

    “嗯……”她好像在尋找合適的措辭，沉吟了片刻，組織好語言後才回他：“其實起初是陳周良喜歡喝咖啡，有次他隨手幫我也買了一杯，在那之前我沒沾過咖啡，但從那之後，就經常喝了。”

    “與其說喜歡，”程知嘴角輕牽道：“習慣更準確點吧。”

    林冬序挑挑眉，沒否認。

    電腦屏幕已經滅了。

    程知輕敲鍵盤，解開鎖。

    她瀏覽的問答頁麵上的問題重新出現在她眼前。

    程知忽然好奇林冬序的答案是什，便叫他：“哎，林冬序。”

    正在給她做現磨咖啡的林冬序低聲疑問：“嗯？”

    程知輕托起下巴瞅著他，“你最喜歡哪個季節啊？”

    林冬序手上的動作沒停。

    他低頭熟練地忙活著，同時回她：“在此之前我很喜歡冬天，尤其喜歡沈城這種幹燥寒冷的冬天，但是……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很大可能熬不到來年春天，我現在很想看看春天的模樣。”

    在聽到他親口說他可能熬不到來年春的時候，程知的眉心無意識擰緊。

    “你呢？”林冬序也很想知道，程知最喜歡哪個季節。

    程知輕眨眼睛，旋即淺笑道：“我喜歡一年四季誒，在我看來，每個季節都是獨一無二的，我都很喜歡。”

    “春天褪去寒冷漸漸回暖，是風也開花的季節。”

    “就像漫長炙熱的夏季會讓我聯想到畢業和離別，提起秋天我就會想起‘重逢’這兩個字。”

    “冬季就連風都是烈的，我喜歡聽踩在厚重的白雪上時的咯吱咯吱聲，也喜歡某天清早醒來拉開窗簾，驚喜地發現昨夜下了一場雪。”

    程知臉上漾著明朗的笑容將這番話娓娓道來時，林冬序已經把咖啡做好，放到了她手邊。

    他隔著吧台站在她的對麵，認真地聽她說她心中的一年四季，仿佛被她拉入了她的世界，同她一起經曆了一場四季輪回。

    而她描述春天時，說的是，風也開花。

    好美。

    是他根本想象不到的美。

    程知說完後見他在發呆，便輕喚道：“林冬序？”

    林冬序這才堪堪回神。

    他吃驚於自己的失態，無奈地笑了下，誇讚她：“不愧是編劇，描述四季都這有意境。”

    程知笑起來，問他：“你喜歡哪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