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堂被照相機一陣陣白光照亮。

    明朝雪淺眸避光眨了下,一直背對攝影機的高大身影已經走到麵前。

    “好、好。”頭發稍白的記者如獲至寶收起相機，三步做兩步急急回去趕稿，餘下激動嗓音,“等刊登上報紙一定給你們寄來。”

    原定被采訪的佳欣欣“哎”了聲隻能眼睜睜看背影遠去，是又愧又痛的懊悔。

    “你的腳沒事了？”明朝雪著重打量來人雙腿，還記得前幾日他強撐若無其事的模樣。

    “已經完全痊愈。”千羨歡步伐穩當,雙腿筆直挺拔,“多謝你的藥。”

    “這位同誌是？”眾人激動平息後才看清千羨歡那張英俊的臉，先前從沒見過。

    “千同誌也是我們知青,在村外勞作的。”大隊長送走記者笑眯眯給眾人介紹，看了眼心口不一的佳欣欣，又拍拍千羨歡肩膀示意跟他一起出去。

    佳欣欣惱羞圓場，“我不是看不起鄉下人……”她懊惱求助目光投向千羨歡。

    窮鄉僻壤鄉村角落居然有那樣出眾的人，比夢中情郎氣勢更足——他剛才第一句就接自己的話，難道是對自己有意思？

    千羨歡視線從頭到尾隻落在明朝雪身上,看都沒看其他人直白表明立場，“我相信你會考上大學。”

    明朝雪一笑。

    比在場都要更高大的身影離開後會堂議論頓起。

    “他長得可真高，說的話也很有道理。”“我也是他那般想的，來了也算一番見識。”

    明朝雪仔細看過他步伐確定無事。

    “你……”佳欣欣一點點轉向明朝雪,羞慚漲紅臉艱難吱聲。

    “雪妹妹，到我們這邊來好不好。一起溫書怎樣？”先前幫腔的女知青怕角落爭端再起，很快招手邀請親近些的兩人。

    明朝雪若有所思望了眼佳欣欣，“你看上去是本來該有大福的。”偏偏一頭撞進死胡同就是不出。

    她沒再多說,牽起全豔紅加入眾人的學習小組。

    佳欣欣被穿心透肺的一眼看得渾身冰涼,根本聽不懂明朝雪的話。孤零零站在原地半餉，等瞥見同樣一人立在角落的榮同書時又想起夢境情郎的好處，三兩步走過去。

    “榮知青,我是從城來的，很仰慕你的才華和文學。”

    榮同書本不欲搭理佳欣欣，聞言動動心，“你看過我發表的稿子？”

    “我家在城有點關係，自小就愛看書。”佳欣欣收拾好情緒撐起笑，習慣夢境的親昵稱呼，“同書你一看就是會有大出息，高考定能中。”

    榮同書自從下鄉後還真沒聽過這親近的話，心得意之餘，又覺得對方初見就自呼名字實在是有些輕浮。

    可腳步還是站在原地交流起來。

    大會堂恢複熱鬧。

    明朝雪離開知青堆踱步往外走，從拐彎大道透過窗戶瞥見角落相談甚歡的兩人。

    前世這對鴛鴦轉眼再聚。兩人間的算盤真是一眼能夠看出。

    明朝雪眺望遠處，晚霞正紅天幕下沒看到大隊長千羨歡身影，倒遠遠見一個小人急急跑來。

    安大寶。

    安大寶滿臉得意攥著個雞蛋，衝到明朝雪麵前時停下，冷哼了聲。先前安家大鬧中明朝雪讓他們丟盡了臉。

    “我們安家靠秘籍做買賣可是發了大財，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享福咯。”

    “享福？”明朝雪打量過安大寶身上髒舊衣料，“穿沒洗幹淨的舊衣服、自己打掃院子、沒有去上學。這就是你口中的享福。”

    安大寶洋洋得意表情一滯，旋即再度帶笑。

    學習班開啟、高考指日可待，同書爹進城也是遲早的事。最近同書爹私下已經願意接受他送上的雞蛋，關係這好，等大學肯定也會帶上他。

    一切就都會恢複成前世美好的模樣。

    “現在隻是現在。”安大寶稚氣臉蛋神色老成，故作不屑。

    “等我進城，會有新娘親對我好——”

    前世他就在心認定欣姨為娘。才不承認什“從小帶到大”的傻娘醜娘，隻有溫柔欣姨才是娘。

    “我新娘親長得可好看。”安大寶略帶惡意盯著明朝雪臉上黑乎乎的膏藥，“可憐啊，毀容的人沒法就是和新娘親比，就是醜……呃啊。”

    一隻結實手臂將安大寶腳踝拎起阻斷話語。

    他倏地天旋地轉腳上頭下、整個人倒掛在硬實手腕上毫無抵抗力，頭暈目眩顛倒中驚叫都發不出。

    從後方邁出的千羨歡掂量手心，倒提安大寶如提一隻小雞仔，手心徐徐收緊，“就是他害你受傷。”

    “我的臉很嚇人。”明朝雪摸摸包裹半邊臉頰的紗布。

    一邊臉越白淨就顯得另一邊臉越晦暗，不對稱的兩邊會令任何看到的人本能感到不舒服。

    “不會。”千羨歡是不假思索的快速，“皮相隻是皮相，隻要一相處大家都會知道你……”

    “什？”

    千羨歡直視注視色澤不一的臉龐，毫不猶豫，“你是全天下最好的。”

    ‘哇，他怎突然開竅。’沉眠係統為直白的話冒頭。

    明朝雪眼眸微彎能察覺他從沒變過的情緒，眸光瞥過會堂大門時立刻指了指被顛倒提起的安大寶。

    千羨歡會意隨手將漲紅臉的小孩甩向一旁安全沙袋，眼睛微冷掃過後邊。

    正往外邁的榮同書被陽光一晃，什都沒做就直接對上漆黑目光，腳步立馬一停。

    安大寶天旋地轉耳朵嗡嗡作響，模模糊糊看到其他人就哀嚎。

    “這是怎。”佳欣欣跟著第二個邁出大門，直麵前方最不願意見到的兩人，臉上掛不住借機指指陌生小孩。

    “口出惡言被懲戒。”明朝雪坦然接下事。

    “我、要進城、去告訴我同書爹和欣姨。”安大寶腦子發懵聲音含糊，揉眼睛醒神，“你們敢這樣對我，我欣姨溫柔美麗就是比……”

    他要說到醜娘時條件反射一停，先前突然幹脆的“懲戒”到底讓他不敢再說。

    “從你安大寶出生到現在、從現在到以後，唯一一個曾真心對你好過的是曾經的我。”

    明朝雪瞥過心懷怨恨的命運之子，在他不以為意的撇嘴中，叫出試圖往後避開的人，“榮同書知青，你覺得對嗎。”

    “榮、知青？”安大寶本就是來找爹，茫然中聽見名字就抬起雞蛋上前囔囔，“給你雞蛋，你上次喜歡的。”

    上次？大會堂內有些被動靜吸引的知青探頭。

    “什上次不上次。”榮同書臉麵在一聲聲囔囔中殆盡，重重揮開安大寶的手。

    明明是對方看重讀書人，他推卻不過熱情不得不接受。怎講起來這難聽。

    安大寶呆愣愣看著雞蛋咕嚕嚕滾在地麵。

    一切好似回到第一次見麵的冷淡。

    “我和安家一點都不熟。”榮同書渾身不自在，指向千羨歡禍水東引，“他、他才出身不好。他是出身最不好的怎敢站在這。”

    明朝雪走到千羨歡身邊，轉眸直麵指過來的手，“語錄說，‘不論什同誌，隻要他願意服從黨綱黨章與決議，我們就要和他團結。’

    “你自詡讀書人，團結表現在哪。”

    榮同書觸電般把手縮回，根本沒法反駁，瞠目望向千羨歡。

    千羨歡正注視護在自己麵前的人，察覺到目光眼眸一挑，嘴角揚起讓榮同書登時驚懼。

    “你看上去怎這驚訝。”明朝雪轉而瞥向後方特意跟出來的人，叫出第二個名字，“佳欣欣同誌。”

    佳欣欣？

    安大寶嗡嗡作響腦子立馬清醒，“欣姨？”這是欣姨的名字。

    想起前世溫柔善良欣姨他一骨碌將其他事拋卻，往後果然看到溫柔美麗、更加年輕的欣姨。

    “欣姨，你怎來這？你是來看我的嗎？”安大寶大喜。

    佳欣欣麵皮一皺，毫不掩飾嫌棄，“你誰啊，離我遠點。”

    “我，是我。”安大寶抹了抹臉驚訝對方出現的時間。

    前世明明是在城見到欣姨，這變化難道是欣姨也重生了？

    “我是大寶啊。”安大寶欣喜若狂，又指指明朝雪臉上的疤提醒，“她是我以前誤會認下的娘。”

    他得意瞥了假娘一眼，這下真正的娘來啦。

    佳欣欣怔愣，猛然抬頭看向明朝雪。

    她想起夢境情郎在鄉下的醜妻婆子。夢境的她根本沒見過、也不屑去見那無能婆子。原來就是當麵給自己沒臉的人。

    佳欣欣上前一步緊靠榮同書，打定主意要提前搶人，再盯著安大寶這位最惹人厭煩的情郎兒子時難掩嫌惡。

    現在兩人沒搭上關係也不用再忍。

    “什娘不娘的？胡亂叫什東西。哪來的乞丐看到就討厭。”

    安大寶空手茫然傻在原地。

    欣姨明明認出自己，為什要說這樣的話？？前世今生記憶交錯，他下意識呆愣愣望向明朝雪，對上一雙浸滿風雪冷冽雙眼。

    明朝雪淺眸平穩對他們反應是意料之中，看完命運之子天崩地裂的表情後滿意抬腳離開。千羨歡大大方方跟在後方。

    “同書我們也走吧，別理這個小瘋子。”佳欣欣親近拉了拉情郎手臂。

    榮同書早就不想在這呆下去，後方會堂的知青眼神都要將他戳穿，落荒而逃。

    安大寶獨自站空空蕩蕩大會堂前。

    他在天旋地轉崩潰中終於察覺出前世今生的差距。

    麵上慈愛的欣姨原來打心底鄙夷自己。沒有醜娘也就沒有美好享受的過去，一切顛倒翻覆。

    （2）